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孟摧雪仰躺在地上,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了,连声音都被无尽的疲惫裹挟,终于露出内心惨淡的底色。
活着对他老实,就是成了莫大的痛苦。
孟摧雪怕痛,更怕苦。
“杀了我。”
谢蓬莱握剑的手紧了紧,掌心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微微裂开,摧雪剑尖最后还是抵上无妄领主的咽喉。
孟摧雪合上眼。
安然赴死。
谢蓬莱举着剑,掌心伤口渗出来的血顺着倾斜的剑刃一路流淌,坠在摧雪剑尖悬而未落。
他垂眸看着躺着血泊里没什么生息的人,那是他曾经的弟子,也是如今世上最大的魔头。
明明他非心慈手软之人。
明明他非是非不分之人。
为何摧雪剑尖无法再进一步?
为何他握剑的手要抖?
……为何他先前不明缘由,要去一趟无妄海际?他要找什么?
他要找谁?
孟摧雪睁开眼,缓缓抬手攥住摧雪剑尖,剑锋削金如泥,轻而易举的割伤筋骨,用力到指尖的在抖,他的血,谢蓬莱的血在摧雪剑上混成一片,竟像铺开在雪地之上的糜艳的胭脂色。
痛,孟摧雪很痛,痛到泪都无意识从眼角滑落,痛到说不出话,只能做出口型挤出微不可闻的气声。
求、求、你。
杀、了、我。
杀、了、我。
“……”
谢蓬莱垂眸,拨开孟摧雪鲜血淋漓的手,举起了剑……
然后剑刃划过孟摧雪的脸颊,割出一线血痕,清凛剑气斩断他鬓边一缕掺白鬓发,簌簌落进血泊。
唰。
仙剑回鞘,再不见血。
“走。”
谢蓬莱转身,不再看他。
“快走,趁吾反悔之前。”
孟摧雪茫然看着他,鲛蓝瞳孔聚不了焦,他张了张嘴,似乎像说什么,但只有一行血珠从唇角滑落,张口无言。
谢蓬莱什么意思?
走……是什么意思?
“滚回你的无妄海!别再回来!”
谢蓬莱忽然拔高声音,孟摧雪第一次见他动怒,仙人敛眉转身,玉一样的手指间夹了张黄符朝孟摧雪甩过去。
缩地千里符。
以孟摧雪为中心,灵光大盛,看不清光中之人的面容,等灵光再散去之时,孟摧雪已经不见踪影了。
蓬莱山涧,再无声息。
谢蓬莱阖了阖眼,再睁开眼时就又恢复了平日仙人的从容淡然。
他走过去敲了敲谢望舒严严实实拢着两人的金色凤翼,赤金羽翼舒张开,露出里面相依偎的两人。
柳归鸿早失去了意识,全靠谢望舒一直输送灵力吊着命,加上他胸口上玄凤留的护心诀又替他挡了一下,人暂时是死不了了,谢望舒坐在地上把他揽在怀里,时不时擦一下从青年眼尾滚落的泪。
谢蓬莱皱着眉看他们,最后视线落在两人都沾着血的唇角上。
“你们……”后面的他没说出来,都是成年人,话不用说完。
可他们怎么搞到一块的?!
谢望舒搂着徒弟,不说话也不看谢蓬莱,只看着柳归鸿紧闭的眉眼给他擦泪。
谢蓬莱今天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大,直接弯下腰伸手揪着谢望舒的衣领让他抬头看着自己:“谢望舒!”
“吾记得刚刚才和你说过,你只能再剖一次红鸾!”
“道不修了?命不要了?”
谢望舒看着谢蓬莱不似凡人的眼睛,然后拿开了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把快从自己怀里滑出去的柳归鸿又揽得更紧。
“我不剖了。”
“我不修了。”
谢蓬莱眉头皱得死紧,两个徒弟一个叛道一个破道,明明从前一点差错都没有的人现在一个看着比一个糟心。
“滚,你也滚。”谢蓬莱捏着眉心,“一个两个都爱乱来,吾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们两个是这么个不省心的。”
谢望舒不吭声,孟摧雪和谢蓬莱的烂摊子他现在不想管,他抄过膝弯把怀里青年抱起来,一步一步,转身下了蓬莱峰。
凤凰展翼,翱翔九天。
停息在了栖凤山巅的梧桐之上。
……
无妄海,灵泽殿。
纳兰仪正翻看着无妄海近日的事务册子,大大小小的事都经她的手,连孟摧雪跑了她都没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