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3章</h1>
何其原始的动机,不管有何等程度的智慧介入其中——与那些为了水源或石油而发动的战争没什么两样。知道了这一点后,简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除非我死了。”审神者有些不支地垂下头,然后,像是在对自己的灵魂露出微笑,“但那样一来,你们的事也办不成了。”她说得很慢,吃力地聚焦起精神去搜寻灵力的蛛丝马迹。感官正在因为缓慢不断地失血而变得钝重,意识好像坚持不了太久了,必须尽快寻找逃脱或获救的可能性。
「我们并没有那么不同。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
那声音有如洪钟,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听觉的振动,还是直接响彻在她的意念当中。
「曾经发生的事就那么正确吗?人类有史以来犯下多少弥天大错?」
「用你们人类的历史举例——如果改变历史能够阻止一次战争,你会怎么选?」
她的答案很平静,“我没有资格替人类做选择。”
那个暗中的声音却哼了一声,显然在嘲弄。
她自己也知道这说法听上去堂而皇之,使人怀疑是某种逃避正面回答的粉饰之辞。但她更清楚的是,如今不能被它的诡辩牵着鼻子走,更不能掉进它一问一答的逻辑陷阱之中。
历史不是玩弄偶然性的游戏。历史从来没有给过谁非此即彼的选项,也没有承诺过非对即错的答案——如果可以轻言对错,人类的历史早就可以简化成一张乘法表。
「那么,在那历史之中,没有什么你想守护的事物吗?你从未失去过什么想要挽回的东西,没有想要重新来过的遗憾?——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天真地……听信了时政所宣称的正义?」
机锋忽而冲着她这个微不足道之人的一己之私而来,这让她有些无可奈何。她的敌人实在是问错了人。
她几乎没有拥有过什么。就算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她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东西吗?对于这样的人生来说,有什么是本该拥有的吗?如果……如果毫无缺憾,一切都臻于完满,就会拥有比现在更值得度过的人生吗?……她痛得几乎无法思考了,但声音仍然是平静的。
“即便历史真的有对错,你我也没有资格审判过去。”审神者说,“我不配,也不想……插手任何人的命运。”
她与她的敌人,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不同的?——那个声音向她抛出的,是像一口井那样深暗的诱惑,其中大概有一种超越了一切、也否定了一切的动机。但她可为之蹈生赴死的只是一个简单得多的理由。其中几乎没有道德或荣誉,只是完全形而下的,一个属于普通人的理由。
对于她的固执,那声音变得恚恨起来。
「说到底,你是没有勇气去改变什么。拥有改变过去的力量,命运恩赐的礼物,却害怕担负责任。你和他们都一样懦弱!不敢亲手把未来变成一个更好的世界。」
简直像有什么私人恩怨似的。她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想着。
「如果你想与善恶都保持距离,那就继续做个伪善者吧。」
「拥有纠正错误的力量而不去使用,你便和历史的罪人同罪。」
又是那副诡辩的腔调,移换概念,模糊焦点,意图将她归于某种罪愆。
她当然是有罪的,但她错不在此。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了。”
她轻声低喃般地说道。
血流得太多了,身体无法调动任何力量。审神者没能抬起头,却微微地笑了。其中有近乎抱歉的从容,仿佛已经打算原谅什么。
她有点想要休息片刻了。于是缓缓闭上眼睛,神色归于空无,变得深沉而柔和。
那种柔和似乎一吹即散,但刀枪不破。
前车之覆难为后乘之诫,人类当然不会吸取教训。匡正了一次“错误”,牵连出无数错而又错的连锁。没有人知道历史最好的出路在哪里。况且对错与否谁说了算,谁来裁决,谁赋予谁量刑定罪的权柄?不低于任何人也不高于任何人的区区你我,无权为当时的人们做出事后的选择。
而且,况且……思及此,她的心忽然有一阵温柔的牵痛,从她的历史中纷掠而过的旧景也变得如含泪般湿润而迷柔。况且——如果不是那岁月中的因果从过去流向今天,就不会有如今的他们和如今的我。如果不是曾经的无数歧路终于汇合于脚下的一点,这样的我,便不会与这样的他们相遇。
所以,过去的一切她都要原封不动地保护好,以此来保住她与他们今生今世的相逢。
那便是,在那历史之中,她想要守护之物。
——近了。
她想从自己的历史中守住的一切,能将她从自己的历史中救出的一切——在接近了。
审神者不再作声。但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居然有笑意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