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兄长很宽厚,也教过我不少学问,我也问过他为何要走,他对我说——
他当年出门科考时,被乡亲们送过三座大山,因实在是又累又渴,所以喝了家乡下游的河水,而他们家乡有个口口相传的说法,那就是喝过河水的人,便被河女所咒,一定会回到家乡。”
“他出来久了,河女之咒越发难熬,所以还是想要回去。”
叶青釉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直至发红,发青。
她隐约知道越小公子想要说什么。
可她,难得,想听。
“当时我也奇怪,毕竟孔老夫子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学问顶好的兄长,没道理不知道这句话。”
“我去问了父亲,可父亲说........”
越明礼的声音很轻,很缓,看着叶青釉的眼中似乎有万种繁星,璀璨无比:
“不是喝水后才信了河女之咒,而是信着河女之咒,所以才喝下河水。”
“困住那位兄长的,从来不是什么河女,而是那日送了他三座山的父老乡亲们。”
“小娘子原先,应当家中也并不算太宽裕,对吧?可你自在夜市上卖瓷时,便只盯着那些衣着华丽的人.....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卖高价,其他人的价格,其实都比较正常。”
“今日门口那个耍花招闹事的人,要是我大哥在,没准都会直接用上刑罚,哪怕不是我大哥,其他人也一定大怒,不由分说报官,将人打个半死,哪里会给人母亲掏钱治病?”
“你既知道疾苦,也受过疾苦,又是如此举动,怎会不会回到那条河旁......怎会有你说的那样铁石心肠呢?”
叶青釉木着脸听着,袖中的手却没松,抿唇思索,想反驳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倒又被对方抢了先。
越明礼将手中早已被握至滚烫的觱篥抱在怀里:
“小娘子,人人都说你爹娘是性子温和的善人,那要按我看,那你就是嘴硬心软的善人。”
“若你不心善,那些想耍坏的人,根本没法子走到你面前。”
第277章 自古心机怕直球
‘不,你看错了,我就是贪财,一个纯正的大恶人,会想尽各种手段赚银钱,动不动就扇人巴掌,就没有我不敢骂不敢打的人。’
这句话在叶青釉的嘴里打了个弯。
可不知为何,在即将要吐出唇齿之间的时候,又被咽了回去。
因为越小公子有些话,还真没说错。
要是她真的狠得下心做叶家人那样的大恶人,早早就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将那一家子料理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那里能让他们天天舞在跟前,时不时搞一些小花招?
她总是对自己说,狗咬自己一口,总不能咬狗一口,所以每次总是事情发生,才能破解危机,出一点点的气,看起来窝囊极了。
可她真的狠得下心吗?
狠不下心。
主家那些人能下手卖人,杀人,可她终究生在春风下,也见过光,做不到这样的事儿。
所以纵使是知道叶家人做的破事,老爷子想扒灰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先跑,离的越远越好。
哪怕是瓷器做得再好,卖的再高,她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
别说是说拿刀报仇,就连自家爹娘那样玉石俱焚的寻死之勇都生不出来。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在明知王秀丽是叶珍金闺女,而叶珍金卖了很多无辜小娘子的情况下,仍对站在阴影里将将欲死的王秀丽生了一丝怜悯之心——
‘若王秀丽活着能赎罪,能救更多的人,那就拉她一把。’
这就是叶青釉当时的想法。
甚至,无视恩怨,在叶家长孙叶大宝孤立无援的时候,仍给对方指点了一招去路。
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愚蠢,可悲,糊涂,为了她人损害自己的‘大善人’。
可事实上,子女类父母,她之所以在这具身体里面重活,未必没有其他原因。
这些事情在她心里放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也压根没有意识到,有人会注意到她仍是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娘子时,在夜市上卖瓷的小动作。
叶青釉垂下眼,暗骂了一声自己蠢货,才道:
“因为有钱人才能掏的出钱。”
因为有钱人才能掏的出钱,不是她不想从没钱人手中拿钱。
叶青釉想传达这个意思,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越小公子居然又是一记直球,他十分认真,直白的问道:
“那小娘子当官,恰逢要收秋税的时候,治下却刚好遇见秋洪,百姓们颗粒无收,甚至当儿卖女,衣不蔽体,你会从他们手里拿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