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妗应了声,等沈瑜从屋内走了出来,才转身引着他出门。
走到门外,阿妗停住,“我不认得路,只能送你到这了,你自己小心些。”
沈瑜颔首,人却没动,踌躇片刻,才试探地问道:“今日得姑娘相救,来日定会报答姑娘。”
她叫阿妗,唤林蓉双作外祖母,唤林嵘舟作舅公,她的身份已很好猜了。
可徐妗却摇了摇头,“我方才已同殿下说了,不必……”
沈瑜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匆忙作揖,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他又没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眼。
徐妗仍站在原地,抿着唇看着他,像是不解他方才为何不让她说完,又像是不解他怎的又停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没说什么,顺着林蓉双指的路往前走,只是刚走到她说的巨石处,就遇上了来寻他的侍卫,顺利地上了大慈恩寺,只是最后也没能同母妃单独相处上片刻。
时过境迁,当年的记忆有许多都模糊了。只是如今想来,当时那些围堵追杀他的人好似也并未对他下死手,几乎是驱着他往一个方向跑去。而那些侍卫发现他不见了,第一时间便是分几个人分别回宫中和去大慈恩寺禀告他的父皇和母妃。大慈恩寺那样的近,认得路的很快便能到,他母妃比宫中更早知晓他迷失在林间。
而林家二人在林温案判决后便一直安居在京郊,一是远离了朝中纷争,二是仍在天子脚下,受天家监视着。
沈瑜思及此,回过身,面上的狼狈尽数褪去,只剩眼尾一抹薄红昭示着方才的情绪失控。
“你在大慈恩寺,除了为姨母祈福,还是在监视林家吧?”
“你知道徐家的孩子每年都会进京来看林家二老,所以你故意让我得阿妗所救,让她将我带到林家二老面前。”
“你知晓自己是温家人,想为温家讨一个公道,但你又知道自己做不了太多,所以你想拉同林家有亲的徐家入局,徐家世代偏居,离京城的纷争远,父皇要肃清世家,短时间内也不会清到徐家头上,是而徐家是一把很好的刀。”
“而我,”沈瑜顿了顿,忽略喉口有些干涩,“是你用来试探林家究竟是认了命,还是也同你一般想翻案的工具。”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柳青烟像是被人凌空重击了一下,身影支撑不住般晃动了一下,手本能的扶住身侧的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影。
她好似随着沈瑜的话,也回想起了那年,口中喃喃,“不是……不是这样的……”
沈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父皇突然下旨,将徐家唯二的女儿全部赐婚入京,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
天色渐晚,沈瑜等不到柳青烟的回答,也不欲多留,这回他没再回头。
最后一丝日光沉没,静王府内处处燃起了灯。
“其实,疑点还是很多的。”
寝屋内,徐清坐在桌前,指尖在桌面上轻叩,发出一阵轻微又有规律的声响。
“这么多年下来,若淑妃娘娘一心助温观应谋逆,此番暴露,她当想办法将你截杀,再救出温观应,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想趁乱离开。”
榻上,沈祁放下书,双手放松地搭在膝上,偏头看过去,扬了扬眉梢,“你怎的就知道她没派人来追杀我们?”
徐清回视,也挑了下眉,“有没有,殿下心里最是清楚,不是吗?”
沈祁不语。
指尖还在规律地叩着桌面,徐清又道:“其实,先前在不知道‘周惊山’就是温观应时,我想找到他,只是因为他先使计找上了我,动了我身边的人,我想知道他找上我想做什么。”
“如今再看,他当初找上我,应当是想拉我、拉徐家一道,为林温一案平反,但他找上我时,发现我其实已经着手在想办法,但却是站在天家的阵营中,所以他就一并恨上了我。”
“我理解他为何那么痛恨,幼时听我舅公说过,温家二将各有一子,温大公子是一直将他的儿子带着身边的,所以,温观应是亲眼看着父亲的战死,随着父亲的尸体归京的路上,突然被打作罪臣余孽,定罪速度之快,是所有人都没来及反应的。”
“他痛恨陛下过河拆桥,只因要打击世家便借题发挥,仅凭几张似是而非的来往书信便定了罪。他想谋逆,想颠覆这江山,好为他爹报仇,可大梁在这百来年中,不仅仅是沈家的根扎在这,世家的百年基业亦如此。”
“若要谋逆,便得拔了沈家的根,覆灭世家建国来
百余年的基业,我不愿做这样自毁的事。”
说到底,她也是世家中人,纵使她看到了世家腐烂的根系,她要做的也不是完全砍去世家这些大树,而是拔去烂根,长出新的。
“大梁建国百来余年,还没到要倾覆的时候,但也到了该变的时候。”
说着,她侧头看向坐在塌上的沈祁,葳蕤的烛火映在她的瞳孔间,像上元节那日他们一同在暗河中放下的花灯,绚烂又明亮。
世家垄断官场导致的腐败,地方官员叠加赋役造成的民生哀怨,兵弱下战事频繁对百姓的重创……此番舒州一行,更让他们看见了世家烂根下的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