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
于是他就这样在我身旁坐下,手伸进袖中摸了半晌,拿出一袋油纸包了的牛肉片,递到我跟前。
新婚之夜,我俩就着龙凤烛的光火在这吃烧牛肉。
吃到一半时,肖成业才想起刚才将喜婆赶走了,还没人指引我们喝合卺酒。
肖成业又连忙去把人叫回来。
那喜婆一脸尴尬的笑容,强撑着欢喜,将酒为我二人斟酒。
臂弯交错那一刹那。
肖成业在我眼前温声低语,他说:「娘子,我这一生都要对你好。」
第18章
我与肖成业成亲半年后,丞相府倒台了。
当初黄州被贪去的赈灾款,一直是圣人心中的痛。
尤其是他亲眼见到有百姓被饿到绝处,挖地上的干泥吃将自己活活撑死后。
回来之后,圣人夙夜难寐,多出不少白发。
而今灾银的去向总算弄了个明白,那一笔笔为百姓求生路的钱款,变作了苏丞相及其宗族子弟们身上的金丝绣线,杯中的琼浆玉液,和府中随处可见的歌舞伎眼下的泪。
圣人震怒,苏丞相被抄家,斩首于东市。
与丞相府过从甚密的太师府也受到了牵连。
父亲被革职流放,而好巧不巧,他流放之地正是他当初来的地方:青州。
当年他踌躇满志登上赴京师的车马,而今再回故乡依旧满身落拓。十几年春秋,不过是浮生一场幻梦。
而更令他诛心的是,那些记录着他罪行的诉状是由他的亲儿子刘邝知递上去的。
刘邝知功过相抵,留在了上京,可惜他心比天高,不惜靠出卖自己的父亲换来上头青眼,却也在刘家失势后一生没能翻出什么水花。
刘婉晴不愿意跟父亲回去受苦,在太师府倒台前夕收拾了包裹连夜奔去了萧家府上。
奔者为妾,刘婉晴做了萧家府上无名无姓的妾氏,萧流这一次,也没有再为了她顶撞萧家老太太,而是直接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之后又听说刘婉晴不甘就此沉寂,尝试在萧流那复宠无果后,又想要趁着出门上香的机会去勾搭肖二。
可惜她苦心制造偶遇,却连人都还没来得及见上就被萧府的婆子们捉了回去。
在挨了几顿板子之后就此没了音讯。
刘锦州依旧没回来,他从去了军中之后就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被父亲倾注了满身心血的刘怀光,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锦绣前程一夕消散的事实,在家中一个劲地撒脾气摔打东西,之后回过神来便一蹶不振。
从头到尾,只有母亲对回青州这个安排似乎还觉得满意。
临别时我去送她,悄悄往她手中塞了百两的银票。要她好好收着,终究要学会着自己去打点一切了。
父亲回到青州时,撞上了当初从黄州逃难来的灾民。那些人恨他至深,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
父亲被围打了一番,关键时刻,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丢下了他,自己躲去一旁。
等回家中之后,他便病重了。
即便如此,也日日有人上门叫骂,闯入房中指着父亲鼻子啐在他脸上。
父亲这一生最好颜面,从不曾想他晚年会是如此境遇,没撑着半年人便去了。
或许他到死都还不知道,当初圣人之所以揪出了他,便是因着圣人在巡游城郊时,听见了被侵占了良田的农夫在那叫骂着刘豚苏狗。
圣人亲自授下的父母官成了百姓口中猪狗不如的东西,圣人警戒,随后丞相府和太师府便被查了。
父亲从前跟我说,名誉是能夺人性命的,可之后他又说,只要权势够重,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终究是父亲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尤为讽刺的一点是,他离去之后,母亲的日子反而好过起来。
家里就一个不成器的刘怀光要她操劳,上面也没个成日辱骂自己的婆婆要供养。
当她将钱财大多数都用在自己身上时,才发现钱原来是够用的,管家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难。
又过了两年,我和肖成业生下长子寻儿,母亲知道了,托人从青州捎来了一些特产表示问候,肖纵初当舅舅,对这小孩喜欢得紧,天南海北的去淘新奇玩意给他做玩具。
后五年,孩子被肖成业塞给了婆母,带着我满天下的游玩。
途经青州时,母亲曾远远来看过我们一面。她见着我身上鲜亮的衣裙,手指死死捏着腰前的围布,迟迟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