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男子往往就要愣上一愣,用某种非常怪异的眼光看着老者;安静片刻之后,还是某位姓穆的主人家打破僵局: “老丈何以见得?” 那不是废话么。老者冷眼看去,发现开张已有数月,这几人却基本都是坐在柜台后沉默不语,既不出声吆喝,也很少招揽客人;就算买卖中讨价还价,技巧也相当之生疏。 做买卖的怎么能不会要价?照他们这个搞法,要不是布料实在好实在便宜,他们早就该歇摊子上街喝西北风了。这样大大咧咧不把营生当一回事的做派,多半也只有显贵出身的人物才能养得出来。 当然,老者绝不会教诲什么叫价技巧(这不是坑自己么?),但有感于店家的仁慈宽厚,他决定提醒一些更重要、更关键的消息: “主人家初来乍到,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惯例。”老者用拐杖扫了一圈店面,很含蓄的点明:“在长安市集做买卖,还是不要将布料堆这么多比较好,太过引人注意了。” 坐在中间的轩昂男子皱起了眉: “为什么?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还有人劫夺不成!” “当然不会有人劫夺。”老者轻描淡写:“不过,却未必不会有其他的麻烦。天子脚下的买卖,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呀。” 他拱一拱手,拄着拐杖笃笃的去了。 老者的话在几人的心中激起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涟漪,很快又消失无影。显然,这种充满暗示性的话总是有点吓人,可时间稍稍一长,他们也总能轻易看出其中的玄虚。 没错,初来乍到的四人团依旧不熟悉长安市集的风气,在推销和叫卖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可以称道的天赋。但仅仅只是仰仗着布匹数量多质量好价格便宜,他们的商肆总是不愁销路,日日都能大排长龙,不需要什么技巧也可以生意火爆。 不仅如此,在兢兢业业做了半个月的生意之后,全程参与的皇帝还萌生出了一点别样的兴趣。他倒也不指望着靠倒腾布匹挣到什么,但做生意肯定希望的是赚钱不是赔本;而长平侯与穆祺精心设计的布匹买卖体系,则无疑是充分利用了现有的一切优势:他们可以用低价买到附近纺织厂库存的过期布料,一到手到长安甩卖,最低也是两三倍的利润;等到利润积累到一定数目,再到西域的豪商处换成黄金,倒回现代又是血赚——现代的金价正在大涨,商家欢迎得不得了呢。 布料吃一头,黄金吃一头,依靠着两边的生产力差距与信息差距,这样的贸易当然大赚特赚、毫无风险;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为皇帝陛下量身定制的现实版经营游戏——没有成本考量、没有库存积压、不必考虑市场的风险,每天只需要看着销售量和利润不断翻倍,欣赏贸易永无休止地增长。这样的生意,谁会不喜欢? 这样快乐得好像现实游戏的日子过了大概有一个月,皇帝日日看着账簿中的数字增长,甚至在愉悦中生出了某种妄念。比如他就隐约觉得,自己在元朔-元狩-元鼎这十几年里其实还是干得很不错的,虽然征伐迭起、时有天灾,但关中毕竟还是物给人足,可称小康。麻布是最大众、最普适的货物,既然麻布销量火热,那底层商贩和平民的日子应该都是相当过得的,纵然不如文、景,亦相差不远矣。 以此观之,他对外扩张、变更制度的种种方略,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嘛!只要能抹消掉晚年巫蛊之祸的偶然错误,他这一生又如何不算是至善至美、远迈先贤呢? ——总之,皇帝亲自下基层体验一番之后,觉得胜算在我,俨然又要恢复自信了! 面对圣上这日益生出的信心,长平侯冠军侯不能不随声附和,助长骄恣;只有穆祺漠然旁观,不时报以冷笑。当然,他也没有费那个心点破皇帝虚假的幻想,毕竟言语口舌绝不足以打动圣心,而他只需要稍稍等待,就能等到那个足以扇醒所有幻梦的现实。 不过,现实总是有些残酷的,也不知道圣上如今得意洋洋的心境,能否经受住这个刺激呢。 第14章 在热热闹闹开张一个半月后,商肆迎来了两个身着皂衣的官吏,说是遵奉京兆尹的命令,点检市集上的供应。这两人用竹篦拨开布匹,仔细验看材质;又叫四人一一起来,盘问他们的身份。 为了预备关中严格的户籍盘查,在穿越之前,四人就已经预备好了所有的资料,心中早有定数。被官吏点到之后,四人不慌不忙,各自答出了自己编造的假名。 依照惯例,皇帝仍旧冒用的是亲妈皇太后的姓:“我姓王,祖籍就在关中。” 长平侯卫青不忘微末出身,干脆用了做骑奴时的姓名:“在下姓郑,山东人,随母亲迁到了关中。” 他又向边上一指,顺便将冠军侯的问题也解决了:“这是在下的外甥,父母见背,衣食无着,在外面孤苦伶丁、可怜吧啦的,只能投奔我家讨一口饭吃。” 年长些的官吏上下看了霍去病一眼,连连咂舌: “好一条汉子!不过,这样的少年郎也会衣食无着,不得不到长安讨饭吃?莫不是别有什么用心吧?” 积年的刀笔吏就是眼光老辣,问出的话又刻薄又刁钻,非常难回答;要是一不留神被抓住把柄,下场恐怕会相当麻烦。所幸长平侯贫寒时见过了太多这种人物,先前就已经有了成算,当即笑着打了两声哈哈,两步走到公人身后,装作不经意的递了个袋子出去。 和后世日渐成熟的政治制度不同,西汉仍旧保留有春秋战国时封土建国的世袭风气,将官位职守视为一家一姓垄断的饭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官当然也就吃官;在这种风气下,大小官僚趁着职务之便给自己整点好处,那是相当正常、相当普通、大家都不以为异的事情。所谓奉公守法、廉洁自持的道德,还没有成为上下的共识。 也正因为如此,在开张做买卖之前,长平侯就征得圣上许可,预先准备好了打点官吏的开支。如今眼见对方话头不对,只需将身一侧,那装满铜钱的袋子就神不知鬼不觉的递了过去,端的是行云流水,毫无滞遏。 管事的老公人眼睛很尖,看一眼钱袋的大小就能猜出数目,于是呵呵笑出了声: “足下见赐,我等也不敢推辞。不过敢问小哥一句,这钱是单给我们兄弟的呢,还是连带着朝廷税赋在内?要是连带着朝廷税赋,怕还是有些不够。” 卫青正欲回答,听到后一句却不觉愕然: “朝廷税赋?我们今年的税赋都是照数缴齐了的,有衙门的回执在此。” “我是从京兆尹府来的,当然晓得这张回执。”老官吏不紧不慢,俨然早有准备:“不过今年出的新规制,入关中的行商都要‘算舟车’——这‘算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