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高二开学那天的相遇,在她眼里,和在他眼里,也是不一样的。
沈霖理解了为什么她说不出口。
在心底藏匿太久的东西, 总是先失去开口的时机, 跟着一并丧失谈起的勇气。
当年他反反复复对着那条短信打字又删除时,就早已感受过这一点。
他仰头靠着椅背,联想到闻静那晚的表情和绘本上的最后一句对白, 自嘲般笑了一下。
那条短信的主人, 好像也不必再猜。
“你还想知道她是谁吗?”
在闻静那天这么问他的时候, 他给了她一个消极的答案。
现在, 沈霖会说, 是的, 他想知道, 不是猜到某种可能,而是确确实实地知道。
迟了十年的故事,不该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谜题, 理应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闭了闭眼,然后自过年那次以后,头一次驱车驶向了沈宅。
那只收到短信的旧手机,应该还被他放在家里。
*
沈父沈母从来不会插手他的私人物品,因此沈霖毫不费力地,从装高中旧物的箱子里找到了那只旧手机。
电量早已耗尽,沈霖耐心地给它充上电,等它重新开机,然后点开收件箱,找到那条匿名短信。
发信人的号码和闻静现在的手机号并不一致,不过这代表不了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人总会换号码的。
确认手机没问题以后,他揣进兜里,直接下了楼,并未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走到一楼,上方忽传来一个困倦的女声,“沈霖?”
沈霖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沈母穿着睡袍,正扶着二楼的楼梯扶手,垂头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是在困惑于自己见到的场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回来取点东西。”
一问一答结束,由来生疏的母子在一盏黯淡的壁灯下注视着彼此,似乎都有些无话可说。
“你姥姥怎么样了?”沈母忽然问。
“身体还不错,精神也还好,”沈霖顿了顿,又说,“偶尔会提起你。”
这句话让沈母眸下微微一黯,不过并未回答,而是作势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重新回房,“那你走吧,大半夜的,路上注意点。”
一步还未跨出,便被叫住。
“妈。”
沈母疑惑地回头,就看到隔着一段楼梯,沈霖安静地注视着她。
既无往日里的争锋相对,也无故作姿态的轻佻散漫。
便有种格外郑重之感。
“有件事想告诉您。”
“什么?”
“过年我带回家的那个姑娘,只是我请来的假女朋友,当时我们两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沈母立刻拧紧了眉头。
沈霖平静地说:“你们两想让我跟你们一样联姻,我觉得很厌烦……也算一种报复吧,故意和你们对着干,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满意,所以就是想看你们生气。”
沈母沉下声,“沈霖,你年纪长哪去了?就为了这种理由,做这么蠢的事?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与过往每一次他们产生争吵时,沈霖眼底都会流露出的伤心和疲惫不同。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他仍旧为此感到伤心,却不再躲闪、或者借故离开了。
他不退不让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之所以现在告诉您,是因为,这不再是一场表演,或者说报复了。”
“它和你们无关了,是我真的为我自己的人生做的选择。也不止这一件事,妈,我真正想告诉您的其实是,我不想再为了报复谁,去浪费我自己的人生了。”
“因为不值得。”他轻声念出他向闻静索取的那个答案。
沈母瞳孔微微放大,听着他用和缓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却好像比过去每一次针尖对麦芒的争吵,都更加让她心脏捏紧。
“我现在觉得,我和您之间的关系,跟您和姥姥的关系,其实真的很像。您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人生,来报复姥姥呢?您觉得值得吗?”
沈母蓦然冷下脸,别开视线,大步向她的卧室走去,“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身后传来“咚咚咚”踩在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很快,她察觉他已经跟到了她的身后,脚步却缓了下来,和她的步伐同步,像是在等她转过身。
“妈,您知道的对吧?我总是觉得我很对不起您,有时候又觉得很恨您,但无论如何,我也还是爱您。”
“我知道爸大概没怎么爱过我,但您爱过我。”
“啪——”房门在他面前甩上了。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仿佛切身感受到了房门的余震,然后低着头,轻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所以在你们中间,我永远会站你这边。”
大概不会有人想听他说这些话,但他也是此刻才明白一件事。
倾诉这件事本身,除了传达,也是为了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