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樾抿了抿唇,去给温催玉倒了杯清水来。
温催玉接过杯子,凑到唇边正要喝的时候,突然下意识顿了顿。
然后他回过神,若无其事接着喝水。
卫樾注意到了,这瞬间只觉得悲恸欲绝。
——令卿在停顿的那一瞬,是否回想起了除夕夜他毫不设防喝下去的那杯药?
过去一千多个日夜累下的信任,一朝灰飞烟灭后,想来再难重拾了,多可悲。
……多活该。
……
翌日,春猎围场——
虽然温催玉打算今日便走了,但他不想显得对自己的“死”未卜先知似的,让周遭的人都提前起疑心,所以还是带了足够围场十日生活的行囊。
到了围场之后,卢子白他们帮忙收拾行囊和营帐。
温催玉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去见了卫樾,开门见山道:“一起出去走走吧。”
卫樾受宠若惊,原因和去处都没敢问:“好!”
围场里,其他朝臣也都在放置行囊,见到陛下和帝师走在一起,有的不知更深内情的人感慨:“陛下和温太傅瞧着不是挺好的吗,此前哪来的传闻,竟说他们师生不和?”
不凑巧看过卫樾那封立后旨意的李丞相正巧听见了,不由得面露苦色,又担忧地望向卫樾和温催玉的背影,寻思着陛下年轻气盛脑子发热,但看温太傅此前的反应,应当不是个一起拎不清的,大概不用太担心吧……
温催玉领着路,往围场东边、据说有处悬崖的方向走去。
他看了眼卫樾的手,问道:“手上的疤怎么来的?”
前几日卫樾夜半翻窗,被花瓶碎片划伤了手,不过不算严重,如今已经结痂了。但这些未愈的伤口之外,还有卫樾此前烧伤留下的细碎疤痕,若是不加以用药祛疤,大抵是要一直留着了。
要换做从前,卫樾早就把手伸到温催玉面前夸大其词喊疼了。但如今被问起来了,他也只是默默把手拢到了广袖中,免得温催玉看着不舒服。
然后卫樾闪烁其词地回:“之前在炭火边睡着了,火星溅出来伤到的,没太注意养伤,就成这样了,不妨事。”
温催玉轻叹:“阿樾,已成定局的事,你总沉湎其中出不来,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有什么意思呢?往后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了。”
卫樾闷闷地点头。
却在心里想,令卿是受害方,他可以这样说,但作为加害者,自己若是真的放下了,那得多没心没肺、让令卿心寒呢?
此外,如今温催玉话里话外都是他要走了、他们往后要见不着了,卫樾越听越觉得悲哀,可又无能为力。
卫樾想,他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凭一国之君的身份强行把令卿留下来,甚至强行让令卿做他的皇后,可……令卿不会愿意,他那么宁为玉碎的性子……
卫樾既怕再伤害到温催玉,又怕温催玉的目光中再度流露出对他的失望。
除夕之夜后那几天,温催玉病得意识不清,在睡梦中落泪质问,那声哽咽的“阿樾,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两个月余以来,总在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卫樾脑海中,让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睡不安稳。
“我走之后,太傅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只好都托付给你照料了。”温催玉又轻声道。
卫樾怔了怔。
温催玉:“其实应该不会太让你费心,我清点过库房,所剩银钱够给府里的人发下半辈子的月钱了,他们也都是品性不错、基本都稳重的人,应当不会闹出什么事来。我此番离府前,不便提前吩咐,所以回头你帮我转告府里,让他们互相监督、互相帮扶着过日子便是……”
“等等……”卫樾忍不住蹙眉,惊疑不定地看着温催玉,“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嘱托我……你只是去封地,若是放心不下,完全可以把府里的人都带去。而且,库房所剩银钱够给仆从发下半辈子月钱是什么意思?你连钱财都不打算带去封地?令卿……老师,我喜欢胡思乱想,你……别吓我。”
温催玉眉眼温和地看着卫樾:“阿樾,你从前不是好奇过吗,我怎么知道赵曜、岑蕙和你母妃年轻时的事,怎么知道岑蕙和九皇子的下落,怎么确定……”
“我不好奇。”卫樾心下惶惶,甚至不敢再听,想也不想地打断道。
他看着温催玉,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好像只要听温催玉说完了这席话,他就要彻底失去这个人了。
卫樾语气里不自觉哀求:“我不好奇了……你别说了,好不好?”
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再穿过前面这片树林,就能到悬崖边了。
温催玉想了想,抬手摸了摸卫樾的头。
卫樾早已经比温催玉高出不少,但温催玉仍然不必在摸卫樾头顶时抬头仰视,因为卫樾会下意识低下头来,方便温催玉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