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脚步。渐渐,风声大了,一些花草摇动的飒飒声也响起。四周的黑暗忽的散去,温默往前跑了几步,骤然停下。
面前,是一片彼岸花丛。
曼珠沙华摇曳不断,再往下是血的河流。那片河里,扭曲的人脸和挣扎的手沉沉浮浮,麻木的笑声和哀嚎哭泣,正毫无气力地低声此起彼伏。
那是忘川河。
温默哑然。
他往前又走了两步,在花丛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被烧死的尸鬼。
那尸鬼半个身子被烧得焦黑,浑身是烧伤,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的脸。他就坐在彼岸花丛里,呆呆地望着忘川河。
迎面吹来阴风,把尸鬼的焦发吹得一晃一晃。
温默停在他后面,一动不动了很久,缓缓走了过去。
像从前一样,他默默地在尸鬼旁边坐了下去。
尸鬼没有说话,温默也没有做什么。
尸鬼已经不怎么会说话了,尸鬼是被烧死的地缚灵。
地府帮尸鬼洗去了会痛苦的感官,让他不会再一遍遍地感到被烧死的疼,也作废了原本该把他也拉回现世去的九龙钉,却没办法把他从死前一遍一遍重复的回忆里拉出来。
他们说那是地缚灵的本质,他的恨他的怒他的不甘把他变成了地缚灵,和邪术没有关系,那是他的本质。
所以地府也无能为力。
尸鬼永永远远都会在火海的记忆里。
只有时不时的寥寥一会儿,才能挣扎出几分清醒。
温默在他旁边坐了很久,和以前一样。
迎面的阴风徐徐,带着一股血味。
就这样和尸鬼一起沉默了很久,尸鬼忽然转了转头。
他空洞的眼睛望了温默片刻,麻木沙哑地开了口:“你……是谁?”
温默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
尸鬼每次都会这样问他。
尸鬼已经看不明白他的手语了。
他没有做声,尸鬼也没有追问,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尸鬼顿了顿,“你还在,等人吗?”
阴风徐徐。
温默抬起眼皮,平静地望着他,没有惊讶。
“等到了吗?”尸鬼问他。
犹豫片刻,温默点了点头。
尸鬼忽然哑声笑了。
“那就好,”他喃喃着,“那就好。”
“那你去吧。”
“我也该走了。”尸鬼说,“我要走了,他们说,我要走了。”
“外面,还有人等我。”
这样说着,尸鬼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身上忽然飘出黑色的烟尘——他的身体一点点分解成黑色的烟尘。
温默跟着站起,尸鬼在他面前消散而去。黑色烟尘随着风远去了,再也不见了身影。
温默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烟尘飘忽而散。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尸鬼那天。
那时,温默已经成了拔舌地狱的守夜人,白无常来到了拔舌地狱里,告诉他,尸鬼走完手续了,现在在地府里等着投胎,温默可以去见见他。
“但他应该不记得你。”白无常说,“横死的怨念太大了,对魂魄的冲击难以想象,他的记忆都被洗掉了。所以可能,见了,也说不了什么话。”
“你还要去见吗?”
温默点了头。
不论怎样,他都想再见见他。
他去见了尸鬼。
那时尸鬼就是这样,呆呆地坐在花丛边上。
温默是死后第一次见他。见到的一瞬,血泪立刻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他立刻忘记了白无常的话,激动地朝他跑过去。不顾尸鬼已经是个面目全非的、触目惊心的焦黑模样,他扑到了他身上。
尸鬼却没有反应。
他摇了摇他,尸鬼还是没有反应。过了半晌,尸鬼才一动。
尸鬼转过头来,满是烧伤的脸呆呆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