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摆了摆手:“好了,权仆射,你的忠诚,孤自然知道,孤说过,刘壮士不会害孤,咱们在这里谈点事情,你们先退下吧,把慕容姑娘送到张夫人那里,她们是闺中密友了,张夫人精通歧黄之术,也一定能救治慕容姑娘。刘裕,孤这样安排,你可安心?”
刘裕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张夫人的贤德之名,我早就听过,慕容兰也提过张夫人的好,在她那里,我放心。”
苻坚一挥手,几个军士抬了一副担架来,把慕容兰抬上,向着殿外走去,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之色,吃力地想要扭动脖子看向刘裕,刘裕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柔情,嘴唇轻轻地启动,唇语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我不会扔下你的。安心去养伤吧。”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就晕了过去。权翼从地上站起了身,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大殿之中近千名军士,纷纷收起兵刃退出,而他们走时,把那些地上的尸体也全都拖走,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大殿,不到片刻,就走得干干净净,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道,伴随着地上的血迹,还有那些尸体给拖走时所留下的长长血痕,仍然凝结于空中,挥之不去,而苻坚的面前三尺之处,那个掌玺的内侍放下了紫檀木的玉玺盒子,也行礼而退。
刘裕松开了手,苻坚顿时觉得手上那铁钳一样的力量消散了,手腕之处顿时疼痛难忍,低头一看,直接肿了一圈,刚才给握着时还不觉得,可现在,却是如针锥心般地疼,他左手捂着右腕,头上黄豆大小的冷汗直冒,咬牙不语。
刘裕微微一笑:“抱歉,天王,刚才人太多,总得拉着你,手上劲使得重了点,不过,我想,相比刀架在脖子上,这个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苻坚咬了咬牙:“罢了,落在你手里,有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了这些。刘裕,我必须向你说清楚,这个玉玺,我是死也不会给你的。”
刘裕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外惊讶的表情,他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苻坚这下反而有些意外,他看着刘裕:“怎么,你不吃惊吗?你不愤怒我的食言吗?”
刘裕微微一笑:“不,我一点也不吃惊和意外,因为如果屈从于武力,畏惧死亡,你就不是苻坚苻天王了。刚才你之所以要你的属下留下这玉玺,恐怕是为了让你的手下们相信你是在跟我谈判,暂时不会有危险,这样才会放心地退出去吧。”
苻坚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久久,才叹了口气:“怪不得谢家会这么看重你,刘裕,以前我只是认为你是个武功盖世的悍将,后来在淝水一见,又惊叹于你是一个才华卓绝的将帅之才,可是今天,你再次惊到我了,想不到你居然对于人心的掌握,也到了如此的地步,竟然可以猜中我的心思!”
刘裕淡然道:“为将帅者,必须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当我站在指挥的位置之上,就必须了解敌军主将的想法,试着在他的立场上作出决断,久而久之,我就慢慢发现自己可以看透人心了,苻天王,咱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第774章 乱世仁君终有报
苻坚沉声道:“刘裕,你如果明知我根本不想给你玉玺,为何不杀了我?我苻坚可是你们晋国人的死敌,有这么个机会取我性命,想必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既然取不到玉玺,换了我是你,不如留个英雄之名于史册。所以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不下手。”
刘裕微微一笑:“那么苻天王,你能说说你为何不肯交出这玉玺呢?”
苻坚哈哈一笑:“刘裕,你知道王者的责任吗?作为王者,掌天下之权,同时也要对天下万民的生死存亡负责,这玉玺象征着王权,北方之人,无论汉胡,都相信这个玉玺就是自赢秦以来的传国玉玺,得之者方为天子。若是这玉玺落入他人之手,那北方好不容易才和平十几年的环境,又将会打破,到时候群雄四起,攻伐不断,受苦的,只会是万民。我苻坚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怕失去,就是不想让野心家得了这个玉玺,号令天下!”
刘裕点了点头:“苻坚,老实说,淝水之战前,我恨你入骨,因为在我的眼里,你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功业,不惜发动战争,想要一统天下,然后和那些胡人君王一样,只想着自己享受,去奴役和虐待天下百姓,尤其是我们汉人。我见过了太多因为战乱而南下逃难的百姓,更加深了这个印象。”
苻坚长叹一声:“那只怕是你刘裕对我的误解了。我想一统天下,非是为了自己的帝王野心,而是想要天下一统,从此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我们氐人建国,之所以取国号为秦,就是想象当年秦王扫六国,平天下一样,结束这近三百年的乱世啊。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我的子民,我苻坚治国这十几年来,别的不敢说,但可以拍着胸脯,摸着良心说一句,我对得起天下的子民!”
刘裕冷笑道:“当年的秦朝可以扫平天下,是因为有了绝对的实力,而且秦朝本身是周天子册封的诸候之一,同属华夏,自然有资格平定天下,建立新的朝代。可是你们秦国,不过是异族蛮夷,当年晋国对你们有恩惠,迁你们入中原居住,国难当头,你们不思报国,却是在乱世之中趁机自立,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吗?”
苻坚摇了摇头,神色坚毅:“刘裕,你怕是对我们有误会,当年晋国宗室内战,各级州郡机构早就荡然无存,晋国的封疆大吏不是想着在乱世中给我们一条活路,反而是在我们的部落里征兵征粮,甚至要让我们举族成为奴隶,如此,我们才不得已离开自己的故乡,到处流浪,只为了活下来。后来晋国在北方被匈奴刘渊所灭,两任晋帝先后被胡人皇帝所杀,而你们的东晋却是远逃江南,自顾不暇,我们除了自立,还能如何?刘裕,若是有一天,你的大晋朝廷突然消失了,你当如何自处?”
刘裕叹了口气:“那些都是过去的往事了,说你们不忠是有点过分,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只称王不称帝,还算是对大晋有了最后一点忠诚,跟匈奴汉赵,氐人羯赵这些虎狼之国相比,你们秦国对百姓还算宽仁,这一路上,我看到很多百姓,大部分是汉人,即使背井离乡,拖家带口,仍然想要来投奔你,看起来,你苻坚平时对他们是还可以,换了我们大晋,各地的百姓未必会如此。”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这就叫患难见人心,孤平时以仁待天下万民,这时候自然会有所回报。只可惜…………”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只可惜孤以心对人,有些人他根本就不是人,比如慕容垂和姚苌,他们为了自己复国自立,欺骗我,把全天下的百姓陷入了水火之中,若是上天有灵,就应该打雷劈了这两个奸贼,为天下人除害!”
苻坚想到这里,心中的怒火无法遏制,脸色通红,鼻孔都喷着火气了。
刘裕淡然一笑:“苻天王,别激动,气坏了身体可不好。现在事已至此,你就是作法诅咒他们也没用了。我之所以会改变对你的看法,民众对你的支持是一回事,但是更让我相信你是个明君的,而是另一件事。”
苻坚的心中一动,看着刘裕:“何事?”
刘裕肃然道:“自慕容泓,姚苌起兵作乱以来,中原和关中已经是战火纷飞,百姓不是聚众自保,就是向着洛阳,长安这些核心大城市逃难,这回我和慕容兰能混进来,就是跟在从洛阳逃往长安的难民之中。长安城一下子多了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张嘴,原本就不算宽裕的粮食储备,一下子就非常紧张了,一般稍有理智的主君,碰到这种情况,也肯定是拒绝各地流民的涌入,以保证自己军队的粮草,可是你苻坚,却是收下了这些难民,甚至为了给这些难民争取粮食,置长安于慕容鲜卑的直接攻击危险之中,主动带兵去三原一带的关中粮仓去与姚苌作战,以保今年的秋粮,只这一点,就算得上是一个心存百姓的君王,冲着这一条,苻坚,我代万民向你说声谢谢。”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声音也有些因为激动而发抖:“你,你当真这样看我的吗?”
刘裕点了点头:“我跟着流民一路前来,又在这长安城里呆了近一个月,所见所闻,无论是民众还是军士对你无不称颂,我想,这不是可以收买的,民心确实向着你。尽管羌人和鲜卑人因为野心家的挑拨而作乱,但是其他民众,尤其是汉人民众都在这个时候拥戴你,苻坚,我想你这几十年来治国时对民众的恩情,现在终于有了好处了。”
苻坚长叹一声,说道:“你们汉人毕竟是礼仪之邦啊,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知恩图报,比起那些恩将仇报的鲜卑人,羌人,真是天壤之别。”
第775章 天王贪念送江山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你有件事不知道,慕容兰是受了命令,想要来刺杀你的,但是我阻止了她,因为在这个时候,只有你苻坚在长安,民众才有救。这个时候,你不能死。”
苻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你居然阻止慕容兰杀我?这又是为何?我想,即使是你们晋国皇帝,还有谢安,都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吧。”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是人,不是他们手中的刀,我有自己的眼睛,耳朵,也有自己的判断。现在的长安城有上百万的百姓,绝大多数是汉人,这时候若是你死了,那他们在鲜卑燕国和羌军的攻击之下,很难活下来,我的良心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为待宰的羔羊,所以,我宁可不要这玉玺,也得留下来让他们活下来。”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果然是心存天下的英雄,这么说来,刘裕,你肯为我效力,平定反贼吗?”
刘裕摇了摇头,神色坚毅:“不,苻坚,我是晋国的军人,不会为你效力的,这回我的任务是夺取玉玺,但是看到现在关中这种情况,一旦你失了玉玺,那边姚苌和慕容冲可能会伪造一个,到时候你的军心浮动,只怕这长安也会不保,这数百万的关中父老,就要倒大霉了,为了能保全他们,我可以暂缓取这玉玺,甚至助你守长安,但是,要是想让我为你效力,出城与鲜卑和羌军战斗,那就免谈了。”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可惜,太可惜了,你这样的猛士,不能为我所用,助我平定天下。”
刘裕淡然道:“苻坚,你的手下一直不缺能征善战的猛士,更是有百万雄师,可是他们并没有为你一统天下,反而弄成了现在这样子,你还不明白原因吗?”
苻坚恨声道:“都是因为慕容垂和姚苌这两个奸贼使坏,我才…………”
刘裕摆了摆手,打断了苻坚的话:“苻天王,你是北方雄主,至少应该有些帝王气度,凡事只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是不行的。有那么多人劝你不要听信他们两个人的话,你听了吗?真正让你发兵攻晋的,不是别人的挑唆,而是你内心那个想要一统天下,青史留名的帝王梦。”
苻坚半晌无语,久久,才叹了口气:“是的,是我鬼迷心窍,想要一统天下,才会上了小人的当。刘裕,你说的不错,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是我苻坚。”
刘裕点了点头:“就算没有慕容垂和姚苌的唆使,你也会在你有生之年起兵攻伐的,因为你放不下你的那个帝王梦,就是现在,你想的也是能渡过这个危局,消灭姚苌和慕容冲,先平定关中和陇右,再图复出争取关东之地吧。”
苻坚咬了咬牙:“不错,我是这样想的,有错吗?身在这个王位之上,不想着平定天下,早点结束战乱,那也不配为君吧。”
刘裕叹了口气:“你确实应该有这个想法,可惜,你没这个实力。苻坚,你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一点,为什么你不可能取得天下!”
苻坚长叹一声:“你是想说,我始终是个蛮邦异族,不配做你们汉人之主吗?可是我们氐人跟别的胡族不一样,我们仰慕汉家文化,早就移风易俗了,在我治下,对汉人和其他民族一视同仁,我们氐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难道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不够,远远不够,至少我在从军之前,是一个普通的大晋百姓,不止是我,包括我的乡邻,亲友们,全都认定了你们就是嗜血杀人,凶猛残暴的蛮夷,这个印象,从几十年来一波一波不断南下的北方流民们,在一代代地流传,加强。就连我,如果不是亲自来北方一趟,也根本不会认为你是一个仁君。”
苻坚咬了咬牙:“屠杀百姓的残暴之举,是刘氏匈奴,石氏羯赵,还有慕容燕国所为,与我们氐人所建的大秦无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