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脸上的那股子自信和张狂的神色,随着青龙的这字字铿锵,而渐渐地褪色,他正色行了个礼:“老师,是我错了,对不起。若非你的教诲,只怕我身处险境而不自知。”
青龙叹了口气:“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甚至你的大父,当年我也曾经一度以燕凤这个身份来辅佐了一段时间,他不听我言,与慕容氏燕国联姻,生出诸子威胁到之前的儿子的地位,终酿惨剧,国破家亡,我不希望你重蹈这个覆辙,所以,你一定要弄清楚你的朋友是谁,敌人是谁,你的力量来源于何处,而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拓跋珪正色道:“那还请老师指教一二。现在贺兰氏三部远遁漠北,我应该追杀他们,斩草除根吗?”
青龙的眼中冷芒一闪:“不可以,这三部都是草原大部,世代通好,纥突邻部当年庇护过你们拓跋氏刚离开大鲜卑山时的先王,而贺兰部也庇护过你,你的母后也是出自贺兰部,虽然说因为要巩固权力,对他们下了狠手,但是打到现在这地步,应该已经够了,贺兰部已经服软,遣使过来求和,你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让他们赶走一意主战的贺兰染干,就允许贺兰讷回来。”
拓跋珪的脸色一变:“你要我放过贺兰讷?他才是元凶罪魁吧。”
青龙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他才是,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实力,贺兰染干冲动无谋,天天吵着要跟你战斗到底,这个人无法原谅,贺兰讷秘密求和,你只要开出这样的条件,可以让他们兄弟相杀,手足相残,若贺兰染干胜出,你正好可以出兵消灭,如果贺兰讷胜,也是元气大伤,不复成为威胁,到时候你可以把东部草原留给贺兰讷,派王建的部落在一旁监视,贺兰讷就不再成为威胁,至于纥突邻和纥奚部,你可以让他们与柔然,铁勒诸部作战,立功自效,如此一来,三部分离,你不用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彻底解决叛乱问题。”
拓跋珪长舒了一口气:“老师果然高明。三部如果解决之后,我的下一个敌人是什么?”
青龙的眼中冷芒一闪:“你的下一个敌人,不在外部,不是刘卫辰,也不是慕容垂,而是在你的内部,是你的那些建国元从的老弟兄。”
拓跋珪的脸色一变:“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大业不成,就要我诛杀功臣了?这不符合草原的规矩,而且也会让人心离散的,就跟你多年教导我的也不一样啊。”
青龙摇了摇头:“我没要你去诛杀草原上的功臣,只是你的手下们现在没有规矩,太不听话,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带他们取富贵的带头大哥,而不是他们的君王。如果你由之任之,那你最多只能成为草原上的大汗,永远不可能成为中原的霸主。”
拓跋珪倒吸一口冷气:“老师,你要我入主中原?以前你可是坚决阻止的,让我连这个念头都不能有的啊。”
青龙冷冷地说道:“以前是以前,以前为师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地一统草原,以前为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被我几十年的老友们联手陷害,差点连命也送了,这次想要我死的,除了朱雀他们外,还有慕容垂,若不是他把我的行踪泄露,朱雀和玄武岂能这么快就得手?慕容兰早就从你的身上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才会暗中通知朱雀他们追来,这笔账,我要向慕容垂讨回,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作好跟燕国为敌的准备,即使你不想入主中原,燕国也早晚会对你出手。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暗中勾结慕容永,有朝一日,会成为你的助力。”
拓跋珪笑道:“老师,慕容永没什么值得结交的吧,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连甲骑俱装都损失了一半,我看他未必是苻丕的对手,只要苻丕能坚守半年,他的西燕部众就会散去大半。”
青龙摇了摇头:“相信老师的话,苻丕一定会跟慕容永决战,而且胜利的,一定会是慕容永!”
第1249章 桓玄酒色空寄情
拓跋珪咧嘴一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空中传来一阵鹰啸之声,一只苍鹰,在他的头顶盘旋着,拓跋珪撮指入嘴,一声忽哨,这只飞鹰凌空而下,落在了他的肩头。
拓跋珪从马鞍上的一个革囊里摸出了一条肉干,塞进了鹰嘴里,顺手从鹰爪之上绑着的一个小筒之中摸出了一张羊皮小卷,一边摊开,一边笑道:“果然是并州的军情来报,苻纂新近加入了苻丕那里,我看秦军气势如虹,一定…………”
青龙在那里笑而不语,只有喉洞之上的烟雾缭绕,透出一丝丝的诡异。
拓跋珪的笑容渐渐地凝固在了脸上,当他看完羊皮小卷上的最后一行字时,他长叹一声,抬起头,看着青龙:“又让老师猜对了,果然是慕容永笑到了最后,苻丕亲征,先后派俱石子和苻纂出兵攻击在平阳一带的慕容永,却被慕容永以精锐甲骑反击,大败而归,秦军进退失据,在霍州峡谷中给秦军骑兵千里追杀,伏尸百里,若不是尚书令王永以命断后,苻丕都不能生还。”
青龙点了点头:“王永虽然能力远不及其父,但忠义过人,选择这样的死法,也不辱没他王家之名了,可惜,所托非人,苻丕志大才疏,知其忠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除,这种人,注定在这个时代无法生存。”
拓跋珪看着青龙,一脸的疑惑:“为何老师就这么肯定慕容永会胜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慕容永新败,连刘显都无法保护,甲骑损失过半,而苻丕汇集了关东各路秦军,又有在关中也堪称强悍的苻纂的加入,兵力超过西燕一倍有余,又是主场作战,熟悉地形人情,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怎么你还会认定秦军会败呢?”
青龙缓缓地说道:“实力的强弱,不是看简单的人数对比,苻纂部下皆关陇壮士,但这些壮士,并没有在前秦最危难的时候去救苻坚,可见这苻纂心存异志,并非忠良,打算趁着苻坚灭亡后自立在关中,可他没想到,西燕居然举族迁居,临走前把长安屠掠一空,关中残破,加上姚苌的压力,他的自立之梦破灭,这才跑来投奔苻丕,所以说,有这个怀二心的人来投奔,不仅不是助力,反而是拖累苻丕,压垮秦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拓跋珪点了点头:“怀二心之人确实麻烦,但苻丕可以除掉苻纂,兼并其部众,或者是让其镇守他处,不委以重任。”
青龙微微一笑:“苻丕能在前秦亡后自立为帝,靠的就是所谓的团结忠臣义士之名,主动来投的同宗兄弟,如何下手?再说苻纂也早防了这招,部下三千多勇士几乎是寸步不离,苻丕想要下手都没机会。至于说放在后面看家,把明知有异心,不信任的人留在后方,等于把全军将士的家属都交付其手上,不就是让老鼠看米仓吗。苻丕是绝对不放心的,所以,他会把苻纂带在身边,甚至让苻纂打头阵,驱虎吞狼,以如此互相猜忌之将帅,去面对如狼似虎之强敌,安能不败?”
拓跋珪叹了口气:“跟老师推测的一模一样,苻纂出击之后一触即溃,甚至冲散了后面押阵的秦军大将俱石子所部,不复成列,慕容永以铁骑掩杀,秦军大败,名臣宿将,精兵锐卒十死七八,苻纂率本部人马西走渡黄河回了关中,而苻丕不敢回晋阳,率几千骑兵南逃陕郡,弘农一带去了。晋阳城中的前秦留守皆降,只有将军张蚝自杀殉国,慕容永一战得并州,整个并州,都是西燕领地了。就连刘显,也投降了他。”
青龙点了点头:“王永还是用生命换来了苻丕的撤离,如果他识相的话,主动投降晋国,还可以跟苻宏一样保条性命,但若是还不死心,继续想自立或者是想破潼关入关中与苻登汇合,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拓跋珪的眉头一皱:“为何?晋国在中原的兵力很弱,如果苻丕真的过去占上一两个州郡自立,我不觉得有人能消灭他。丁零翟氏更是没有消灭他的理由和精力,至于慕容永,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慕容垂,对于南边留个苻丕的残余势力,不会放在心上。”
青龙的眼中冷芒一闪:“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你需要把桓玄放回去了。”
拓跋珪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青龙,久久地说不出话。
两个时辰之后,一处敞亮的帐蓬里,桓玄辫发胡服,举止行径与普通的草原胡人无异,喝得酩酊大醉的桓玄,一手搂着一个放荡的胡姬,一手拿着一口大大的革囊,往嘴里猛灌着马奶酒,一边喝,一边大笑道:“来人,再给我酒,再来两个新鲜的女人!”
帐门掀开,一道刺眼的日光透了进来,照在了桓玄的脸上,让他的眼睛猛地一收缩,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吼道:“混蛋,如此无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们魏王的贵客,我是…………”
一个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到了桓玄的脸上,伴随着那胡姬的惊叫之声,桓玄先是一愣,转而从地上一下子跳了起来,顺手抄起了一边地上放着的一把长剑,即使是酒色无度的现在,这位高贵的大晋世家公子,仍然保留了最基本的素质,剑光一闪,直指来人:“混蛋,我杀了你!”
他的最后一个音节还在舌尖打转时,却已经看清了来人,剑光森森,照亮了来人,一个瘦长的黑暗影子,立在他的面前,而一只冰冷的青龙铜面具之后,双目炯炯,喉咙之上的气管中,烟雾袅袅,伴随着他金铁相交,不带半点人类感情的声音:“灵宝,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桓玄的手在微微地发抖,长剑“呛”地一声落到了地上,他的手掩住了自己张得大大的口,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师,师父?你,你没死吗?”
青龙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这么不成器,我怎么能去死呢?不然如何面对你爹于九泉之下?桓玄,南郡公,骠骑大将军,荆州刺史,太尉桓温的儿子,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了吗?!”
第1250章 奇异师徒牢中对
桓玄的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青龙,突然说道:“先父去时,你在哪里?”
青龙冷笑道:“不错,还知道先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很好,你先父死时,我就在他的身边,他亲手把你的手放到了我的手上,告诉你,以后要听青龙先生教诲,不要向你的仇家复仇,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永远不要恨你的敌人,那样只会让你失去基本的理智。灵宝,你现在还怀疑我的身份吗?”
桓玄的眼中两行清泪流下,摇着头:“果然,果然是师父,你真的没有死!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不凡,一出生就寄托了整个桓家列祖列宗的希望,我出生时手里就握着血玉,先父大人说我一定会成为王者,王者怎么可以有一刻或忘自己的雄心壮志?!”
青龙摇了摇头:“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身陷草原就自暴自弃,你这还有一点王者的模样吗?”
桓玄咬了咬牙:“怪我,都怪我,我恨我不争气,没有坚持最后那一下,为了保命提前透露了心中所想,现在我再不可能加入黑手党,不能用他们的权势去夺回荆州,甚至被刘裕困在这里,师父,我求求你帮帮我,你既然能来这里,一定有办法让我出去。”
青龙微微一笑,在桓玄面前盘膝坐了下来:“你先告诉师父,你出去后想做什么,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桓玄正要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师父,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脱逃追杀的,朱雀很肯定,你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似乎也是受了极重的伤。”
青龙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神色,刺得桓玄都脸色微变,向后退了半步,他的喉管的那个气洞处,小竹管中一阵烟雾逸出,伴随着他的声音:“朱雀用黑火在崖底烧我,这点出乎我的意料,即使我留下了藏身之洞,也难抵这黑色妖水的不灭之火,若不是我身上带有一些治烧伤的灵药,只怕真的就死在谷底了,后来是拓跋珪事后来寻到了我,足足半年时间,我才捡了条命回来,即使如此,也成了现在这样,哼,都是我的那些好朋友所赐!”
桓玄咬了咬牙:“原来拓跋珪一直是您的人,我还以为他也背叛了师父呢。”
青龙摇了摇头:“拓跋珪一直听我的话,之前的那次刺杀本就是我们师徒两的合谋,想要造成一个我假死的局,毕竟在玄武之死上,其他三个对我都有了戒心,而且我一直试图联结天师道和北方胡人,也让他们心生警惕。只有先死一次,才能保住这条命,毕竟我一个,他们三个,就算真的斗起来我不怕他们,结果也是黑手党的分裂甚至终结。所以,我只能暂避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