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妙音微微一笑:“如果是其他家族的成员这样谋逆,那当然没有回旋余地,只能陛下亲自下令赦免,不过,这样一来会让小人生出不臣之心,以为国法亦可容忍谋逆之罪,后患无穷。可是郗超不一样,他是假死之人,又一直跟家族没有来往,可以说,郗家并不知道他的这些恶行,就连他的过继儿子郗僧施,看起来也不知道其父亲这些年还活着,不然的话,为何在邺城的时候,郗超不用自己的儿子,而是要召桓玄过去帮忙呢。”
“所谓不知者不罪,郗僧施为父鸣冤,是尽人子的天职,即使是父亲大逆不道,儿子也要尽这孝道,不然无以立身于世,陛下宜加以褒奖,保留其南昌郡公之职,只是他咆哮御前,按律,当罚俸两年,以示惩戒。”
司马曜点了点头:“如此处置甚好,只是还有一事,那郗超之堂弟郗恢,朕同意他为雍州刺史,裂土分疆,让其镇守中原,现在出了这事,若是郗恢举兵抬头,甚至投降敌国,又当如何是好?要不就把郗恢给召回,夺其兵权,再换他人镇守雍州?”
支妙音叹了口气:“陛下万万不可,郗恢若是附逆谋反,早就举兵了,何至于现在,退一步说,若是陛下此时想夺他之权,只恐会真正地将之逼反,既然赦免了郗僧施,那就没有理由再去针对郗恢,何况,郗恢跟桓玄现在有大仇,此二人可以互相牵制,如此方可保荆州与中原不至于倒向陛下的对面,为人所用。愿陛下察之!”
司马曜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了开来,拍掌大笑:“妙音,你的想法与朕,完全一样!”
第1547章 抛却公主与君守
司马曜走出了小棚,全场那纷纷的议论声,渐渐地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这个黑人皇帝的身上,看着他那厚厚的嘴唇,期待着接下来的圣意。
司马曜干咳了一声,说道:“刚才,支妙音师太是向朕传达了佛祖的谕示,刘裕三场决斗下来,上天通过佛祖,再通过得道高尼,对朕下达了这样的谕示,现在,朕宣布,刘裕忠心为国,三场格斗出生入死,最终胜出,不仅如此,还揭露了大奸贼郗超的阴谋,挖出了这个几十年来一直里通外国,乱我大晋的元凶巨恶,于国有功,但是,刘裕毕竟私娶敌国公主,又失陷敌国多年,因此,功过相抵,不奖不罚,着即,恢复其北府军中旧职,为老虎部队军主。”
北府军众人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刘牢之也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对他们都是满意的,刘牢之不用担心刘裕升为将军级别的人物对自己构成威胁,而兄弟们又感叹刘裕终于洗脱罪名,恢复军职,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自己继续一个锅吃饭,一个操场流汗了。
刘裕神色平静,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不可能相信真的有什么天神旨意,这一切,不过是支妙音的安排罢了,他以拳按胸,行了个军礼:“谢陛下恩德,只是老虎部队现在因为北府军的裁撤而暂时解散,将士归乡,我这个老虎部队的军主,也是闲职,需要暂时解甲归田,一旦天下有变,国家需要重新征召军队,恢复北府军,那卑职一定从军报国。”
司马曜满意地点了点头:“刘裕,大晋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这只是对你以前的事情作个了断,你莫要心急。”
刘裕点了点头:“一切惟圣命是从。”
司马曜的目光移向了刘裕身边的慕容凤,他的眉头微微一挑:“慕容公主,虽然现在大晋和你们慕容氏乃是敌对关系,但是既然你们有意来议和,朕仍然是以国家之礼接待,为的就是希望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不管你是不是易容顶替,但你毕竟是持节的使者,所以,朕收回刚才的成命,不再提将你拿下之事,仍然以使节之礼对之。”
慕容兰淡然道:“那些议和的条件,已经商议完毕,副使已经于昨日回国,将这些条件转给我皇兄,可是我慕容兰,现在并不是以大燕使节和公主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以刘裕的妻子臧爱亲的身份站在这里,刚才我已经说了刘裕这些年来的事情,我再说一遍,从我跟刘裕相识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利用过他刺探过晋国情报,而大燕与大晋合作之时,我也没有下手坑害过大晋,寿春之事,是慕容麟背着我做的,与我无关,以后请大晋皇帝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借着攻击我来抹黑刘裕。”
司马曜的脸微微一红,说道:“好了,都怪郗超这个奸贼,从中挑拨,朕也差点信了他的鬼话,既然你多年来跟大晋联手合作,现在又成了刘裕的妻子,那朕准了这门婚事,还会为你们补办一个盛大婚礼,就算是和亲吧,希望我们两家之间能罢兵言和,这样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慕容兰摇了摇头:“皇帝陛下,现在的慕容兰,已经不再是燕国公主,来之前,我已经放弃了这个身份,也把我手上所有的情报组织交还给了大哥,我已经是刘裕的妻子,也办过正式的婚礼,不需要再由您下旨补办,而且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与两国无关。”
司马曜的眉头一皱:“你当真可以放弃公主的尊荣,情愿当我大晋一个军官的妻子?你可以想清楚了,如果入我大晋,是我大晋子民,自然要遵守大晋的国法,如果违法给治罪,你们燕国慕容氏,也是救不了你的。”
慕容兰淡然道:“陛下所言之事,小女在来之前就想清楚了,也下了决心,既然做刘裕的妻子,就不可能再做燕国公主,臧爱亲愿意从此过平民百姓的生活,只求与我家夫君长相厮守。”
司马曜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决心已定,那朕就成全你,从此允许你用臧爱亲这个名字,成为刘裕的妻子,臧爱亲,朕最后提醒你一句,既是我大晋百姓,那些情报,刺探之类的事情,断不可再做,如若不然,以叛国细作论处。”
慕容兰微微一笑,下跪叩头:“民女谨遵陛下教诲。”
刘裕的眼眶有些湿润,这应该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慕容兰对人下跪磕头,上一次还是对着自己的母亲时才行这个礼,他的鼻子酸酸的,低声道:“爱亲,你不必如此。”
慕容兰一边叩头,一边低声道:“既然决定了要做你的女人,做大晋的子民,那这些就是必须的,狼哥哥,我愿意。”
三叩九拜,慕容兰站起了身,当她起身之时,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已经垂下,那满头代表着鲜卑人标记的小发辫,也全部解开,而左衽开襟的外衣,也被脱下,只剩下一身甲胄在身,她对着司马曜抱拳行礼:“民女臧爱亲,见过陛下。”而她的目光,则看似不经意地打量起在周围还围着他们夫妇二人的百余名世家护卫。
司马曜一阵心花怒放,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好,很好,场下众人听令,现在全部散去,不得拖延,若现在不撤,以盗匪论处!”
王旬和其他几个大世家首领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各自一挥手,那场中的部曲们如逢大赦,纷纷奔离,从格斗场的各个铁栅小门撤回,很快,全场就只剩下刘裕夫妇二人,那匹西域天马,以及地上焦黑一团的大力金刚的残骸了。
司马曜处置完刘裕夫妇二人,目光投向了那堆大力金刚的残骸,说来也怪,尽管郗超的肉身已经灰飞烟灭,可那面青龙面具,却仍然是在一片黑色残铁之间,闪闪发光,看到这个,司马曜就气不打一处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沉声道:“逆贼郗超,十恶不赦,着即剥夺一切官职,爵位,废为庶人,枭首曝尸,以儆效尤!”
第1548章 琅琊王氏谋逆史
看台之上,百姓和普通士人们暴发出一阵巨大的叫好声,而世家子弟们则个个面色铁青,闭口不语,最尊贵的主看台这里,一片安静,除了护卫皇帝的那些宿卫军士们奋臂叫好,几乎无人喝彩,可是另外的看台之上,则是欢呼之声震天动地,对比如此鲜明,宛如天地之别。
司马曜显然有些不太满意,他左顾右盼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的那些世家子弟们,甚至都没有看向他,他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不过,逆贼郗超,已经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本应枭首曝尸,传首各地,现在也就免了。只是郗氏一族…………”
王旬的声音突然响起:“陛下,请您在下旨之前,还请三思。”
司马曜一脸不爽,看向了王旬,沉声道:“怎么了,王爱卿,你是想为郗家求情吗?知道你跟郗超关系好,但国有国法,朕是依律令行事。”
王旬恭声道:“陛下,郗超之案,有其特殊,其人虽然大逆不道,骗了我们所有人,也对大晋造成了巨大危害,但是他所做之事,并非以家族之名所为,相反,郗超早已经给郗家逐出家族,从族谱上除名,刚才陛下与神尼入棚之后,臣也问过郗氏族人,他们都说,并不知道郗超做过这些事情,只知道他多年不知所踪,连人也不在家中,而刚才根据刘裕和桓世子所言,郗超作恶,是靠了慕容垂的那个叫什么黑手乾坤的神秘组织,并非用到郗氏家族的力量。所以,还请陛下处理之时,只诛郗超一人,不要株连无辜。”
他的话刚说完,不少华丽大棚中的世家贵族子弟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全都走了出来,对着司马曜就拱手行礼:“还请陛下法外开恩,不要株连无辜,殃及郗氏一族。”
司马曜神色不悦,转头看向了同样在一边行礼的刁逵:“刁卿,你是廷尉,掌国家律令,你说,郗超之罪,是否应该株连郗氏一族呢?”
刁逵恭声道:“陛下,王旬大人言之有理,郗超并非以家族之力行谋逆之事,所谓不知者不罪,连刘裕在罪名未洗前,也没有给株连家人,郗家是开国就立过大功的顶级世家,还请陛下感念其先辈恩德,顾及我大晋世家同气连枝之谊,只诛郗超一人,就不要再株连郗氏一族了吧。”
此言一出,不少看台之上的百姓们不干了,嚷了起来:“谋逆乃是大罪,不管是否知情,都是灭族之罪,怎么可以说只问罪一人呢。”
“就是,平民百姓谋反,不管家人是不是知情,都要连坐,为什么到了郗家就可以网开一面?世家就有这些特权?!”
“是啊,再说郗超不是给重新收回郗家了吗,今天也是坐在郗家的大棚里,已经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说什么给逐出家族的话了吧。”
“陛下,执行国法应该一视同仁,不能对世家就这样公然姑息啊,要不然,民心难服,家国难治!”
司马曜听着四周看台的这些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虽然他刚才同意了支妙音的意见,可是心里却是不想放过郗家的,这些百姓说出了他的心声,而现在这时候看到这些世家贵族们脸色铁青,却是因为不占理,而无法开口反驳,若是看了平时,这些世家贵族有一万种办法让数量数十倍于自己的平民百姓安静下来,但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被人这样围攻,还只能骂不还口,一看到这种情况,司马曜心一股给压抑了几十年的恶气,就此舒展!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都情绪激动,百姓们大声叫骂,世家子弟们愤懑不言,却是面红耳赤,最后,当他的目光落到场中刘裕身上时,却是微微一愣,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垂手直立,保持着标枪一样的军姿,可是脸上却是没有一点喜怒哀乐之色,仿佛这外面的一切,与他无关。
司马曜眉头微微一挑,双手下压,示意场内众人安静,声浪渐渐平息,他对着刘裕说道:“刘裕,你是指证郗超的原告,现在王旬,刁逵等几位大人为代表的世家子弟们,说郗超谋逆,家族不知,所以不应该株连郗家,你怎么看?”
刘裕平静地说道:“卑职以为,王,刁等几位大人言之有理,而且,本朝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过。大晋南渡立国之初,镇守荆州的大世家,琅玡王氏中的王敦曾经两次起兵作乱,攻破都城,屠杀忠臣,挟持陛下,那可是公然的谋逆,但平定王敦之乱后,先帝也并没有株连王氏一族,只是把直接跟着王敦起兵的那些王氏子侄诛杀,象他的兄长,当时站在朝廷一方的开国孙相王导,就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王旬大人想必是看到家族祖先的旧事,才依例援引,请陛下开恩的吧。”
王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刘裕这话如刀锋一样犀利,王敦之乱是琅玡王氏心头无法拔除的一根刺,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耻辱,作为王导之孙,当前琅玡王氏的掌门人,王旬自然不愿意听这些,若是平时有人当面跟他说这个,只怕他会直接翻脸,可刘裕明着为郗家求情,提及此事,等于提醒全天下人,即使是最尊贵的世家琅玡王氏,也是从开国就出了谋逆之人,现在天道轮回,乱臣贼子的家族为另一个乱臣贼子家族求情,这算是同流合污呢,还算是物以类聚?!
王旬咬了咬牙,拳头紧紧地握着,却是保持着声音的尽量平静:“刘裕,你可不要弄错了,王敦作乱,是他个人的事,不是我琅玡王氏一族,就如同先大父大人(王导),当时身为丞相,是亲自指挥平叛之事,也以高龄披甲上阵,当时的元皇帝赦免了除了跟随王敦作乱之外的我们王氏一族,而我们也早早地将之逐出家门,族谱除名,他根本就不是我琅玡王氏子弟了,何来什么先例之说?!这与今天郗超和郗家的情况,是两回事,你不用这样牵强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