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直刺慕容农,震得他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不敢再开口,慕容垂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跪在最后的慕容麟身上:“阿麟,你作为全军后卫,不在陂西护卫全军,却是趁夜移到了参合泊边上,致使敌军趁夜占据高陂,居高临下,灭我全军!在朕下令杀你祭旗之前,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解释一下你的所为!”
慕容麟咬了咬牙:“儿臣无罪,正是因为儿臣答应护卫全军,才会移营到北方的参合泊,连日来,我们全军多方打探,魏军主力兵分两路,一路是北边由拓跋珪亲自率领,直取汗廷,另一路则是拓跋仪所率,沿黄河南岸,与我军夹河而行,而中路这里,只有几千敌军游骑,又隔百里以上,谁也不认为这些游骑会对我军构成威胁,这点,即使是德皇叔,还有陈留王,高阳王,辽西王等,都没有提出异议!”
“儿臣本来在军议中与德皇叔和诸位皇兄弟言明,儿臣领兵向北,攻取汗廷,阻止拓跋珪一统草原,所以,儿臣怕敌军偷袭,特意移师向北,而且,儿臣打探到,为了阻止儿臣去汗廷,拓跋珪还派出巫师,在通向阴山的多个水泊中下蛊投毒,儿臣怕贼人在参合泊里也作手脚,坏我大军,所以才连夜抢占参合泊,一是为了防敌军北方大军偷袭,二是占据水源,这二条哪里不符合兵法了?并非儿臣后卫失职,实在是敌军过于狡猾,防不胜防啊!”
慕容垂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赵王说得有理,草原之上,是魏军的地盘,我军的情报远远不如敌军,中了他们的奸计,非战之罪!现在,魏军攻击并州,平城,雁门,甚至晋阳皆已沦陷,朕意已决,调龙城部队与邺城守军,合兵五万,出师并州,尔等谁愿为先锋!?”
第1662章 据守并州不后退
北魏,平城。
拓跋珪独立城头,看着远处的东方,陷入了沉思,而崔宏和安同则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汉一胡两大重臣,已经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现在他无论作什么决定,都会跟这两人一起商量。
崔宏微微一笑:“陛下,可是在忧虑那慕容垂亲自率军前来之事?”
拓跋珪喃喃地说道:“想不到,后燕参合陂一败,损失八万大军,却这么快就能重来,我真的是低估了慕容垂的能力了。”
安同沉声道:“这次慕容垂可是倾国之兵前来复仇,连老家辽西的龙城部队都动用了,如果我们这次可以打败他们,那后燕,真的可以一举而灭啦。”
拓跋珪扭头看向了崔宏:“崔先生,你觉得安大人说得有道理吗,我们有没有在这里决战打败慕容垂的可能?”
崔宏淡然道:“没有半点胜的可能,陛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快撤军,回到草原,带着我们从并州抢来的财宝,掳掠来的人口,回草原去,不给慕容垂留下任何东西。”
安同摇了摇头:“当初进兵并州也是你崔先生的提议,说是占了这里可以连秦抗燕,又是进入中原的桥头堡,怎么现在一仗不打,你就要退兵了?”
崔宏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原以为参合陂惨败后,慕容垂的诸子会互相推卸责任,慕容垂要花时间安抚内部,而知道惨败的各地郡守们,也多会生出异心,举兵作乱,可现在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们坑杀了五万多燕军,斩首两万多,后燕损失八万多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阵亡,现在他们上下同仇敌忾,所有的矛盾和纷争都放到一边,慕容垂自己也不顾年过七旬,身染重病,亲自出征了,此为哀兵,难撄其锋。”
“反观我军,从击刘卫辰开始,连战连胜,掳掠甚重,这次攻破并州各地,几乎没遇到什么象样的抵抗,就得到这么多大城,西燕的多年财富,前秦在此经营十余年的存粮,皆落入我手,还有二十余万户的子民,也成为各部所掠的奴隶,现在我军将士人人都占了大便宜,想着的是回家之后享受这些胜利的果实,已成骄兵,以骄兵对抗哀兵,加上燕军的装备精良,龙城和邺城的近卫部队战力凶悍,我军若是勉强在此与之交战,必败无疑!”
一个粗野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崔宏,你动摇军心,要我们放弃苦战得来的地盘,是何居心?”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看着一身重甲,走起路来肌肉撑着甲片一阵晃动,如同人熊一样高大魁梧的猛将拓跋虔,微微一笑:“阿虔,你来了啊,攻破晋阳,你是头功,我还没给你洗尘呢。”
拓跋虔摆了摆手:“我现在不想跟皇兄说这个,并州是我们亲手打下来的,从大同到晋阳,每一寸地方都是将士们浴血苦战得来,哪能说弃就弃?我们草原男儿,几百年都没有这样真正地深入中原,攻占州郡了,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大州,绝不能放弃,慕容垂虽然悉众而来,但是燕军新败,人皆丧胆,他这次出征,只不过是要显示一下自己还能打仗,安定一下人心罢了,只要我们在这里能守住,不出一个月,他的后方必乱,河北,辽西那里的各族各部,一定会据州郡反叛的,到那时候,我们再大举出兵,可以一举消灭整个后燕!”
拓跋珪看了一眼安同:“安大人,你也这样想吗?”
安同勾了勾嘴角:“其实慕容垂的统治并不稳固,只是靠着武力压服而已,之前跟前秦苻丕,丁零翟斌多年拉锯,并没有占什么优势,一旦小有不利,则很多州郡会重新反叛,这次参合陂之败,燕军丧失了几乎所有机动部队,现在为了安定人心,不得已把看老家的部队都拿出来了,并州并非后燕的核心地区,但慕容垂还是来了,更多是为了安定人心,我们如果不战而退,那就中了他的计,让他可以兵不血刃地重新收拾人心,所以,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就在这里,并州,不退!”
崔宏叹了口气:“慕容垂有绝世将才,慕容永一代名将,据守并州多年,在他的攻击之下,几个月就完蛋了,我们在并州并无根基,在这里跟慕容垂硬打,并无胜的可能,再说,我军已成骄兵,将士思归,也不想打。慕容垂已经年过七旬,来日无多,他一死,其诸子必然夺位生乱,到那时候,才是我们正式灭燕的好机会,陛下春秋壮年,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拓跋珪叹了口气:“若是慕容垂死了,后燕大乱,那恐怕打这后燕主意的,不止我们一家了吧,别忘了,崔先生,我的好阿干还在东晋,而且成功地洗脱了自己的通敌罪名,掌握军队,也许就是很快的事,如果他掌了军,后燕内乱,他是绝不会错过的,到时候我们辛苦一场,却是为刘裕和东晋作了嫁衣,成全了他们复国的梦想,不是亏死了吗?”
崔宏咬了咬牙:“东晋势力百年来未至河北,连中原河南一带都没巩固,而且他们也很快内战要爆发,短期内无力北伐,陛下,请你察之啊。”
安同冷笑道:“河北大族可未必只有你一个崔家,上次邺城之战,他姓卢的不就招来了不少人马吗?虽然慕容垂一战歼灭掉卢家的那些部曲,但这些汉人大家族在河北的影响力,可不在少数,若是到时候他们倒向同为汉人的东晋,可就麻烦了,陛下,并州不能弃,如果你担心军心思归,可以先行带领大部分的部落回归,在并州留一上将,率精兵镇守即可!”
他说着,看向了拓跋虔,微微一笑。拓跋虔心领神会,沉声道:“我愿领三万精兵,镇守平城,绝不让慕容垂,越过此城再入我草原!”
拓跋珪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阿虔,那这并州就交给你了,我带战利品和俘虏,以及多数部落先回漠北过冬,休养,等到来年夏后,马群膘肥体壮之后,我会带着前所未有的草原大军,一举横扫中原的!”
第1663章 参合陂前燕军恸
建康,大殿前。
刘裕轻轻地抚着怀中,那慕容兰的背,随着刘穆之的讲述,这位一向坚强冷静的丽人,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悲伤,早已经钻入刘裕的怀中,泣不成声了,刘裕叹了口气:“想不到拓跋珪竟然如此残忍,一举屠杀五万俘虏,此等暴行,人神共弃,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是他的阿干,他有意染指我中原,屠我汉民,就是毁诺在先,我与他,从此便是死敌!”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正色道:“慕容垂带了全部人马出征,正如崔宏所说的,乃是哀兵,而魏军连战连胜,不知见好就收,已成骄兵,两下对战,结果自不必待言。昨天的军报,拓跋虔在平城率军迎战慕容垂,由于其过于骄狂,中了慕容垂的诱敌之计,被当场斩杀于阵中,所部半数战死,半数溃散,并州之地,又重新回到了慕容垂的手中。”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怀中的慕容兰,柔声道:“好了,爱亲,起码,你大哥守住了并州,挽回了败局,这并不是坏事。拓跋珪仁义不施,早晚必然败亡,你大哥如果吸取教训,从此保境爱民,善待各族百姓,未必不能转危为安。”
慕容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悲切,人也如梨花带雨,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刘裕的后背,几乎要把他的后背衣甲给抓裂,这还是刘裕第一次见到这位女谍者如此失控,竟然到了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地步。
刘裕沉声道:“爱亲,出什么事了,怎么,怎么会哭成这样?”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乐极生悲啊,慕容垂,只怕是不行了。”
刘裕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天前,参合陂。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燕军步骑,绵延三十余里,一队队的游骑兵在两翼展开,不停地有背插靠旗的斥候们来回奔驰,把一道道的侦察军令汇报给中军这里,而最后的情报汇总,则是由慕容德,一条条地转给骑在马上,一身金甲,居于后燕大帅旗下的慕容垂。
“皇兄,已经打探清楚了,左右两翼,五十里内,没有一个魏人,而前方的消息也得到了证实,拓跋珪得知拓跋虔败亡之后,吓得解散了各部,任由各部带着从并州抢来的财宝和丁口回到各自的部落,而他自己,则带着五万多本部兵马,直接去了阴山汗廷,同时,在阴山汗廷的拓跋部,也已经重新开始向着漠北转移,看起来,他是又想故伎重演,逃到漠北,以避我军兵锋了!”
慕容垂的脸色很不好看,以往红光满面的他,这会儿却是面如蜡纸,看得出,重病加上这阵子以来的操劳,已经让他的身体受了极大的损害,作为一个七旬老人,在这里硬撑着,已是难得,他摆了摆手,沉声道:“这次,这次不能再给拓跋珪这个机会,若不彻底将之消灭,我军一退,他必再来,这草原,这草原蛮子,就会成我为大燕永远无法摆脱的恶梦,所以,所以不管他逃到哪里,一定要把拓跋珪消灭!”
慕容德点了点头:“可是,可是皇兄你的身体…………”
慕容垂摆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拓跋珪这次抢够了并州,对我们也是好事,他的部下带了大量的战利品和俘虏,不会,不会这么轻易就扔下的,一定要带到漠北,这是,这是我们的机会,不可放过!”
慕容德眉头一皱:“皇兄的意思是?”
慕容垂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军阵,沉声道:“带着步兵走得太慢,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拓跋珪留下拓跋虔在并州拖了我们二十天,现在他已经回了阴山,如果不能在五天之内赶上他,让他进了大漠,我们就无法追击了,所以,传令各部,集中所有骑兵,追击拓跋珪。”
慕容德的脸色一变:“皇兄,现在我们的骑兵只有三万左右,甲骑俱装不到一万,做不到一人双马,拓跋珪本部还有五万以上,加上阴山的留守部队,我们这么追击,是不是太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