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我言尽于此,陛下好自为之,现在,请陛下赐范阳王一道旨意,允许他都督黄河以南诸军事,为陛下拖住魏军。”
慕容宝点了点头:“那就难为范阳王和兰公主了,南边的事情,全权由范阳王和兰公主处理,封卿,请你马上拟旨。”
封懿恭声道:“遵旨。”
慕容兰转身就向着殿外走去:“祝陛下一切安好,我大燕国祚得存!”
一个月之后,黄河南岸,滑台。
这一座横跨黄河南北的重要渡口,河上架着十余座浮桥,一眼看不见头的鲜卑军民,骑着马,持着武器,赶着牛羊,从北岸源源不断地涌来,经过这些浮桥,来到南方,过了河的人,额首相庆,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
慕容德看起来苍老了足有十岁之多,原本灰白相间的须眉,这会儿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十余条,让他每每表情变化,都如同刀纹开裂一般。与一边皮肤吹弹得破,如同仙女般的慕容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慕容兰看着站在河边,大声指挥着手下通行的贺兰卢,叹了口气:“想不到在草原上曾经横行一时,纵横百年的贺兰部,今天居然是这样的结局,贺兰卢率几千部众叛离,余部给拓跋珪解散,分赏诸部,可以说从此大漠之上,再无贺兰了。”
慕容德勾了勾嘴角:“你的好姐妹这回似乎逃过了一劫,那天夜里,她及时地回到了拓跋珪的身边,还向他报告了自己的哥哥想要谋反的消息,同样做这事的还有崔宏父子,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了,两头下注,如果拓跋珪死了,那自不必说,如果他活着,起码还可以保全自己,留有后手,只不过,拓跋珪这回没有杀贺兰敏,恐怕也只是因为河北未定,这时候还不能大开杀戒,加上柏肆一战,坑死了几万仆从部落的兵马,让他们元气大伤,要是现在诛杀自己的妃子和儿子,会让人心离散的。”
慕容德叹了口气:“以前的拓跋珪,是个残忍好杀的草原雄主,可现在的他,却学会了汉人的那套手段,柏肆之战,有魏军溃兵逃到并州,唆使一些并州守将谋反,被在晋阳的拓跋素真平定,按说这种大功需要封赏,但拓跋珪却因为拓跋素真平叛中坑杀了上万战俘,而剥夺了他的军功,将他罢官,改由拓跋遵去接管并州,这换了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这是崔宏给他出的主意,前一阵阿宝突围离开了中山,去往辽西龙城,城中群龙无首,拓跋珪本想招降城中的人,可是留守的军民百姓,却在城头上说,在参合陂即使投降了也难免一死,所以只好继续守着中山,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气得那拓跋珪当即就往身边的王建脸上吐了一脸的口水,说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慕容德冷笑道:“是啊,投降了都没命,那不如死中求活,多一天是一天,只是现在慕容麟这小子从半路跑回去,进了中山,杀了原来的守将慕容详,自立为帝,这小子多年的野心,算是给他实现了。”
慕容兰叹道:“他撑不了多久,拓跋珪现在一边假仁假义开始在河北收买人心,一边加紧围攻中山城,不过也亏了这样,我们才有时间从邺城撤出来,还带着四万多户鲜卑军户,虽然大败之余,民不过十余万,战士不过两万,但有这支军队,夺取齐鲁,还是可以的。”
慕容德叹了口气:“只可惜李辩这厮,居然起了反心,袭杀慕容和,还有那苻广,他是苻登之弟,兵败来投,我一时好心安排他的部众三千人在乞活堡,没想到此子跟李辩勾结,竟然趁乱自立,想袭击我军,我出去讨伐他的时候,李辩又在后方作乱,若不是有你相助,只怕我真要给这两个贼子害死了!”
第1883章 贼子终圆帝王梦
慕容兰微微一笑:“小哥忘了妹子是搞情报的吗?他们一动,我就知道,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消灭了二贼,小哥才可以兼并他们的部众,现在我们已经成功地渡河,可以去青州了。”
慕容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慕容麟昨天突围离开了中山城,准备来投奔我,你说应该如何处置呢?”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对我们的这个好侄子,难道小哥你现在还不了解吗?即使是在大燕遭遇了如此国难的时候,他仍然不忘了自己的私利。”
慕容德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思,任由慕容兰愤怒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回荡着:“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只说这次魏军入侵。柏肆之战,他和贺兰卢本是应该堵住拓跋珪北逃的通道即可,结果为了抢功,也加入了对拓跋珪残兵的追杀,与阿宝的骑兵黑夜中相遇,乱作一团,自相残杀,这才给了拓跋珪喘息的机会,让其有机会重整兵力,并以黑火雷反击,遇袭之后,他不是和贺兰卢配合断后,反而是带着自己的兵马夺路而逃,把贺兰部和阿宝的部队侧后翼完全暴露给了敌军,就跟当年在参合陂一样,以友军的牺牲换取了他的最小损失。”
“若不是小哥你后至,接应了贺兰部的残军,救回了阿宝,只怕柏肆一战,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这一场惨败,我大燕十五万精锐,生还中山的不到三万,可慕容麟反而占据了一半以上的兵马,甚至因此掌握了京城的兵权!”
慕容德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柏肆一败,骑兵多数在那一夜里损失,而后续的步兵被魏军一路追杀,更是溃散且尽,甲仗辎重抛弃长达百里之多,自我慕容氏兴兵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惨败,即使是当年的参合陂,也不能与这次相比,更可怕的是,这一战打光了我大燕所有的野战主力,甚至也可以说损光了元气,中山已不可守矣!”
慕容兰冷笑道:“任谁有点军事常识都能看出这点,我在去中山向阿宝要给你的授权时,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之所以没有直接让他去龙城,就是顾及这大燕的天下是兄长所打下,我作为妹妹不能直接开口让他的儿子放弃基业,可是他作为大燕国君,要为千千万万的子民考虑,不可意气用事。本来阿宝也明白这个道理,先后四次同意率军出击,打开一条去辽西的通道,但又是慕容麟,仗着兵权在手,多次阻止,白白地失去了最好的突围机会!”
慕容德咬了咬牙:“我现在也不明白,都到这步田地了,他还想要干什么?!”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想要的,就是借拓跋珪的刀,杀了阿宝,杀了阿农,阿隆他们,他反正有本事逃掉,只有让所有的哥哥弟弟们都死在中山,他才有机会登位。”
慕容德一掌拍在城垛之上,打得一片尘土飞扬:“他这是做梦!我们大燕祖先但凡有一点英灵还在,就绝不会让他的奸计得逞。所以,他后来想要劫持禁军大将慕容精,就是等不及了想直接弑君谋逆?”
慕容兰点了点头:“正是,这个慕容精本是他的老部下,他原以为自己的那一万多旧部,会听他的话,在城中作乱,弑君夺位,却没料到,即使是慕容精,也不会跟他走,因为谁都知道,城外几十万魏军才是首要大敌,在这个时候还内斗,是取死之道。慕容麟谋反不成,只能杀了慕容精后狼狈出逃。到了襄国,邢台一带丁零人的地方,以前他讨伐丁零人,招安了不少,这些人还畏服于他,在这个世上,他已经给自己的兄弟,给自己的族人抛弃,却只能投向自己昔日的敌人那里,真是可悲可叹。”
慕容德叹了口气:“给慕容麟这么一闹,阿宝他们在中山也呆不住了,只能匆匆率禁军突围,若不是阿宝的次子慕容会率领了幽州兵马来援,只怕阿宝他们路上就要给魏军消灭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可是这个慕容会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大哥临终前,非常喜欢这个儿子,甚至特地嘱咐阿宝要立他为太子,让他掌管辽西老家龙城的兵马,保住我大燕的根本。可是阿宝却听信馋言,立了自己的小儿子慕容策为太子,慕容会失掉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太子之位,又掌握了龙城兵马,早就有了反心,这回看到自己的父皇蒙难,不思报效国家,反而生出夺权之心,夜袭军营,击杀了慕容隆,重伤慕容农,把自己的父亲阿宝赶到了龙城,还想赶尽杀绝,只可惜大多数的将士都不认他这个连亲生父亲都要杀的贼子,龙城守将,阿宝的养子高云率壮士夜袭慕容会大营,他全军崩溃,自己带着几十个亲随逃到了中山,被守将慕容详所杀,至此,阿宝总算是活着回到了老家,只可惜,阿隆是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变红,眼中也是泪光闪闪。
慕容德长叹一声:“手足相残,内斗不止,难道这真是我慕容氏挥之不去的宿命吗?我就是不想再跟阿宝相争,这才退出邺城,想要南渡黄河。但愿他在龙城老家可以励精图志,重整旗鼓。”
慕容兰摇了摇头:“只怕是很难了,经历了慕容会之乱,本来可以反攻河北的五万精兵,也给这场内斗消耗了一半以上,现在辽东人心惶惶,根本没有反攻河北的可能,魏军不进攻他们就不错了。至于中山守将慕容详,也不是善类,他杀了慕容会后,居然自立为帝,尽杀留在城中的皇室宗亲,其倒行逆施做法,跟当年的西燕慕容永一无二致,大敌当前居然还这样做,真让人无语。”
慕容德点了点头:“这正是慕容麟想看到的,中山无主,守将叛变自立,他倒是可以趁机潜回中山,杀慕容详,自立为帝了。这小子野心勃勃,算计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
第1884章 自去帝号投罗网
慕容兰冷笑道:“他大概是做着拓跋珪无力久留河北,只是抄掠人口财产后退回草原的美梦呢,却不曾想,这回的拓跋珪手下,可是有张衮,崔宏这些河北汉人大族呢,他们可不会跟着回草原,反倒是发动了各地汉人,帮助魏军围攻中山,慕容麟众叛亲离,终于在中山呆不住了,这才有了他这回的突围出城,自去帝号,来向投奔小哥的事情。”
慕容德叹了口气:“慕容麟确实是我大燕的祸根,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给除掉,这次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他只要活在世上一天,都会危及我们慕容氏的根基,只是现在我这里的情况也不好,经历了苻广和李辩的先后作乱,现在我也是南逃黄河,兵马不过两三万,还要拖家带口,慕容麟现在手下有两万多兵马,实力并不弱于我,虽说是来投奔,但是肯定也作好了火并的准备,在这个时候,一旦开战,只怕是我南渡避难的计划,也要付之东流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原来小哥也打定了主意,这回要除掉慕容麟了,只要你决心下定,那就好办。”
慕容德的精神一振:“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慕容兰笑道:“其实不需要什么好办法,慕容麟这回在中山作乱不成,只带了少数亲信逃出,事后虽然带了几千丁零强盗回了中山,杀了慕容详,但并没有得到包括他旧部在内的鲜卑族人的支持,只是纯粹因为慕容详是宗室远支,慕容会虽然该死,但还轮不到他杀,他杀害阿宝的亲生儿子,又自立为帝,在城内大肆诛杀我慕容氏一族,人心尽失,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若不是城外魏军的压力,只怕早就会给群起而攻之了。”
慕容德点了点头:“所以慕容麟潜回中山,杀了慕容详,不代表中山军民有多拥护他,而只是两个贼子之间,取一个相对不那么凶残的,是吧。”
慕容兰正色道:“是的,慕容麟毕竟以前打过不少胜仗,又是先帝的儿子,身为赵王,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最重要的是,他劫持慕容精作乱的事,城中百姓几乎无人知道,他们只看到了慕容麟和阿宝先后出城,而慕容麟折返回城,杀了自立为帝的慕容详,同样,是迫于城外魏军的压力,他们才拥立慕容麟,因为这个时候,已经实在找不出一个象样的主君了。”
慕容德哈哈一笑:“只是慕容麟这小子打错了算盘,没料到魏军这回得到河北汉人的帮助,真的是不走了,这回一下子从救世主成了瓮中之鳖,所以最后带着还肯跟他走的人突围,身边已经只有两万左右的人了。我说他怎么不在河北自立,而是要来投奔我,原来,也是难以为继了啊。”
慕容兰长舒了一口气:“上次柏肆之战,我军损失惨重,甚至把出击时带出城的几十万石粮草,也丢弃一空,所以中山城一直在闹粮荒,这也是阿宝呆不下去,最后只能逃离的根本原因,慕容麟在城中无粮,根本无法坚持,只能突围而出,河北各地因为我们之前坚壁清野,也没有供应他的粮草,他是乱臣贼子,不敢去北边阿宝的龙城故都,只能硬着头皮南下来投奔小哥了。跟着他出来的人,半是我们鲜卑,半是丁零,谈不上什么忠诚,跟着他只是为了活命,为了吃上饭而已,所以小哥根本不用担心内战的可能。”
慕容德长舒一口气:“明白了,这次出征齐地之前,正好借这个奸贼的首级,祭旗出师,以壮行色!”
两天之后,滑台城,刺史府。
这座不算大的刺史府上,到处飘散着酒肉的香气,慕容德坐于主位,而慕容麟则坐在右首第一的位置,一身的铠甲,遍是尘土,而段宏,韩范等随他从中山突围文臣武将们,则个个狼吞虎咽,啃着手中的鸡腿,一边大口地喝酒,连作为文臣领袖,有名士之风的封懿和韩范,这会儿也不顾斯文,吃得满嘴流油,甚至连话都顾不上说了,毕竟,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权贵,这次围城战以来,已经给饿上好几个月,甚至树皮草根都吃了不少,今天终于能吃顿热饭,甚至会让他们觉得,这是这辈子从来没吃过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