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纬勾了勾嘴角:“姚弼并没有你父亲,也没有你打仗的本事,他只不过是在你的诸子之中,相对突出的一个而已,你的所有子侄中,最能打的,是东平公姚绍,这点你非常清楚,你真的想立贤,应该立他才是!”
姚兴恨恨地说道:“也只有你敢跟我说这话了,但你是不是现在脑子不清楚了?姚绍只是我的侄子,不是儿子!”
尹纬叹了口气:“你就是儿子太多了,却没一个真正可以用的栋梁之才,姚泓没你想的这么无能这么温顺,姚弼也没你想的这么厉害,你如果不用姚绍,就最好不要让姚弼领兵出战,他一定会惨败的,比起周围的这些虎狼之邦,他能打得过谁?一旦失败,他个人前途尽损,你想扶他上位的打算也会落空,更惨的是,给他坑死的将士,再也活不过来了!参合陂的悲剧,你想再次上演吗?!”
第1919章 后秦柱石绝世语
姚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拳头紧紧地握着,似乎是要随时发作,但久久,他还是叹了口气:“罢了,阿纬,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如果是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这样说,我一定会杀了他,但是你可以。”
尹纬勾了勾嘴角:“这话确实有点重了,立储之事是你的家事,我本不应该插嘴,但是如果你想让大秦的江山永固,自己不至于象慕容垂那样留下身后污名,那最好还是慎重点。至少,不要让诸子生出靠着军功就能夺取皇位的念头,一旦祸起宗室,那前有八王之乱,后有后燕灭亡,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姚兴神色严肃:“我记下了,阿纬,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太累了,现在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尹纬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一把抓住了姚兴的手腕,沉声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一定要说完,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心的!”
姚兴的嘴角勾了勾,挤出一丝笑容,抚着尹纬枯瘦如同鸡爪一般的手背,说道:“你想说什么,直接开口就是,不用弄得这么伤感啊。”
尹纬咬了咬牙,坐直了身子,看着姚兴,说道:“慕容超也跑了,这件事你不要以为简单,我虽然病重在床,但对于他的监控,可从来没有放松过,但即使是我能对关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情报网,也没有察觉他是怎么逃掉的,可见助他逃亡之人,极为厉害,可能只有东晋的那个黑手党,或者是草原上神秘的隐杀组织,才有这样的能力。”
姚兴的眉头一皱:“就不会是慕容超自己跑的?燕国一向也有谍报传统,比如慕容兰就是谍中女王,会不会是她出手?”
尹纬冷笑道:“要是平时,还有这个可能,但现在燕国都成这模样了,江山倾覆,还会在乎一个在长安的普通宗室子弟?不错,他是慕容家的人,但是只不过是慕容备德的侄子而已,慕容备德为何要费这样的力气,把他的这个侄子救回?要知道在北燕,甚至是在他南燕,他的远亲子侄可不在少数啊。”
姚兴勾了勾嘴角:“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个侄子,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的遗腹子吧。”
尹纬勾了勾嘴角:“我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能让如此厉害的谍者出手相救,那一定是跟慕容备德有关系,说不定,这个慕容超,会是他的亲生儿子,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个什么金刀在身呢?”
姚兴的双眼一亮,失声道:“哎呀,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金刀可是慕容家最重要的信物啊,当年慕容垂给世子慕容令留下金刀要其回龙城老家起兵,这慕容备德在出征前留金刀给自己的嫂子,难道,他们真有一腿?!”
尹纬叹道:“是我们以前对这个线索太疏忽了,不过好在慕容超虽然不在,他的老娘和妻子却在我们这里,以此为质,也许,我们可以有效地利用南燕,达到我们的某些目的。”
姚兴的眉头一皱:“就算慕容超能回去继位,但以南燕的实力,又能做什么?夹在北魏和东晋两大强国之间,跟我们又隔了一整个中原,能帮上什么?”
尹纬微微一笑:“南燕对我们的最大好处,不在于军队,而在于乐队。”
姚兴疑道:“乐队?什么意思?”
尹纬的脸色开始渐渐地发白,声音也越来越小:“所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皇家的宫庭乐队,其实就跟那传国玉玺一样,预示着正统,有凝聚人心,天命所归的意义,也许你们羌人不觉得,但对我们汉人,尤其是士人来说,那可是非常重要的。”
“当年西晋灭亡,宫庭乐队被汉赵所得,后来后赵灭汉赵,夺取乐队,然后冉闵自立,却不重视这支乐队,邺城城破,乐队被前燕所得,前秦灭前燕之后,这支乐队迁到了长安,正是因为有这个乐队在手,王猛才肯出来辅佐苻坚,因为在他看来,前秦有这个乐队,就有正统的合法性,不比东晋的那个白板天子差。”
姚兴叹了口气:“当年先帝灭前秦时,就跟苻坚索要玉玺和宫廷乐队过,原来也是为了这个合法性,只可惜,长安城破,乐队被西燕慕容永所掳,最后流转去了邺城,后燕灭亡,这个乐队,想必已经归了北魏了吧。说来也凄凉,自永嘉之乱以来近百年,这个汉人正统的宫廷乐队,乐师世代相传,子孙后继,生生不灭,却是流落天下,辗转各地,最后给草原蛮夷所得。”
尹纬摇了摇头:“你错了,这个乐队,最后是随着段宏,韩范等人从中山突围时,去了邺城,然后被慕容备德带去了南燕,现在是在广固,我说的利用慕容超的妻儿老母作文章,就是要你以后用这两个女人,换取南燕的宫廷乐队。有这个在,你才是帝王正溯,大秦才是天命所归,关中的汉人,才会如王猛一样真心地效忠于你,阿兴,千万要拿回乐队啊,千万!”他说完最后两个字,突然脑袋一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就此气绝!
姚兴抹了抹眼泪,松开了尹纬的手,喃喃道:“阿纬啊,谢谢你,你就是在临终的时候,还跟我进了这么多忠言,你的话,我记下来了,一定会放在心上的。不过,有些事情,不象你想的那样,我也不可能全盘照做。”
他站起了身,转头对着屋外沉声道:“尹尚书,卒了!快去请鸠摩罗什大师,为其作法超度!”
尹纬家人的哭声,在姚兴的身后响起,他信步而出,走到了屋外,一个大红袈裟,手持法杖,西域面孔的高僧,正是后秦国师,一代佛学大师鸠摩罗什,昂首而入,诵经之声响起,姚兴转头低声对着身边的一个侍卫说道:“传令全境,发下海捕文书,速速捉拿逃犯慕容超,记住,绝不许伤他性命,有捉住者,封候拜将,有害其性命者,夷三族!”
第1920章 金刀太子归南燕
南燕,广固城外,西门。
络绎不绝的流民队伍,各个破衣烂衫,满面尘土,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方言,包括匈奴语,羌语,羯语,丁零语等,配合着关中话,中原话,并州话,河北话的汉语,如同一个沸反盈天的大集市,不断地有人试图要入城,却被那守城的军士们连打带踢,赶到一边,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走到一旁的空地上。
一边的空地那里立着几十个棚户,坐着穿绫着缎的贵人们,他们一边摇着扇子,吃着瓜果,一边指使着如狼似虎的手下,在空地中排成一堆的流民中,来回穿行,挑挑捡捡,有觉得体格健壮,孔武有力的壮汉子,就挑出来,或者是身形婀娜,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也会给拉出,顺手丢给一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家人们几串铜钱,再到一边的官方棚户中,那人口买卖契约上按个手印,就算是契约达成了。
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两个戴斗笠的年轻人,年起来约摸二十上下,他们露在外面的皮肤,显然比一般的流民要白了很多,引得周围的不少人暗暗议论:“这两个该不会是鲜卑人吧,听说只有慕容氏的人会这么白,难不成,是北方逃难过来的慕容氏族人吗?”
“扯淡呢,要是慕容氏的族人,现在早就去投奔大王了,还会在这里跟我们这些贱户在一起吗?”
“也不好说呢,慕容家是出了名的会内斗,比如前一阵,那个什么赵王慕容麟,不就给斩首了吗,哎呀,他可是先帝的亲生儿子,能征善战呢,只要威胁了大王的地位,不也躲不过这当头一刀吗?”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啊,咦,这两个人这么白,又跟咱们混在一起,没准还真的是慕容氏的人呢,说不定是漏网的反贼,咱们去报官,没准,还真的能有赏钱呢!”
两个斗笠男中,右边一个肤色稍深的人,耳朵动了动,低声道:“阿超,看来有人盯上我们,想要报官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另一个人抬起了头,一张俊美的脸露了出来,唇红齿白,五官秀丽,若不是已经留在上唇的一抹漂亮勾须,还真的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美丽女子呢,他勾了勾嘴角,说道:“五楼,这种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你不要忘了,咱们抛妻弃母,不远万里地从姑臧城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个叫五楼的少年叹道:“可是你也知道,万一你的身份暴露,其他想继承你父王之位的人,可能就会对你下毒手,毕竟,你父王现在无子,又年近七旬,而慕容钟,慕容镇,慕容法这些诸王,都想着继任呢。贸然暴露身份,只怕会有杀身之祸啊!”
正说话间,十余个前来巡视的军士,已经听到了几个前去告密报信的流民的话,目光看向了这里,而一个将袍大铠的大将,则闻言而起立,领着一帮手下,走向了这里,一边聚集的几十名流民,逃也似地散了开来,只剩下这两个少年,还留在了原地。
一个小校模样的军士,提着没出鞘的刀,走上前来,沉声道:“你们两个,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在城中有何相识之人,快快报上名来。”
名叫五楼的少年站起身,露出了一张留着小胡子的白脸,笑着用河北汉语说道:“这位军爷,我们是河北来的流民,没有吃的,流落到此,不知道能不能赏口饭吃!”
那小校厉声道:“你们明明是鲜卑人,大王早就立下告示,凡我鲜卑子民,都要前往东门外,施粥编户,你们为何不去规定的地方,却要跟这些汉人,羌人流民混在一起,难不成,你们是奸细,有什么逆谋吗?!”
他说着,抽刀半出鞘,而围着他们的军士,也都摆开了架式,周围,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
可是他身后的那个大将,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那个叫阿超的少年,只见阿超这会儿缓缓地站起身,摘掉了斗笠,露出了一头的小辫子,当然,还有那张俊秀的脸,一边的大将脸色一变:“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超看着大将,平静地说道:“想必阁下就是中军将军,南海王慕容法吧,我听说过你的威名,你跟燕王大破东晋部队,经略淮泗,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您本人。”
那个小校扬起了鞭子,作势欲打:“王爷的名号,也是你这小子能直呼的?!”
慕容法一把抓住了鞭鞘,看着阿超,沉声道:“说出你的身份,不然的话,以我的权限,现在就可以以奸细罪名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