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悦微微一愣,冷冷地说道:“朱雀大人是不相信我的治军之才呢?我庾悦好歹也是熟读兵书,并不是王国宝这样的酒囊饭袋啊,大将治军,不过就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对士卒要多加抚衅,吃住在营中,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让他们甘愿效死就可以了。噢,对了,先得杀几个人,立立威才行。”
徐羡之叹了口气:“青龙大人啊,你这几招治普通的军队还可以,要是用在北府军身上,我敢说,不出三天,就会全军哗变,跟王恭一样,给自己的部下所杀!”
庾悦的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朱雀,你可别把我们世家子弟看扁了!谢玄当年治军,不就是这样吗?我也没见哪个丘八敢杀他吧。”
徐羡之摇了摇头:“谢玄的北府兵,都是刘牢之这样的流民帅所率的北方流民,说难听点山贼土匪,都是帮刀头舔血的精兵锐卒,这些人不象普通的大晋百姓,根本视王法于无物,所在乎的,就是高额的军饷,全家定居京口可以免税免役的特权,再一个就是向着胡虏报仇雪恨,打回老家的愿望了。所以谢玄只要拿出玄武一系留下的军械盔甲,给这些猛士们最好的装备,就能让他们大破秦军,一路打到河北。”
“可是北府军败也败在这点上,一遇到好处,就可以忘记自己身在战场,忽略身边的危险,五桥泽中伏,就是血的教训,事后北府军上下都知道再打没有好处,于是斗志低沉,只能撤回京口,刘牢之也因此而免官。等他再次给起复之时,北府军变成了王恭掌兵,他不知兵,就找刘牢之来招兵买马,表面上看,刘牢之跟当年的谢玄一样,重新搜罗了大批流寇马贼,再次建立了一支战斗力凶悍的军队,但实际上,这些人的组成,跟当年的北府军,已经是天壤之别,他们不是北方流民,只是散兵游勇,连当年那收复失地,向胡人复仇的愿望也没有,只有战胜后的奸淫掳掠,才是保持他们战斗力和士气的唯一办法!”
说到这里,徐羡之看向了司马尚之:“玄武大人,你是多年带兵之人,应该对我说的,有自己的体会吧。”
司马尚之叹了口气:“这个,这个北府军嘛,还不象我们朝廷兵马,有充足的粮饷,这几年刘牢之确实是在吴地纵兵掳掠,吴地百姓听闻北府兵之名,都给吓得甚于妖贼,青龙大人啊,现在他们确实是一帮给刘牢之喂饱了的土匪强盗,朱雀大人说得有道理,跟一帮强盗打交道,不能按平常的治军之法来啊。”
庾悦咬了咬牙:“那就先让刘裕代管几天北府军,重新整顿军纪,然后再交给我,这样总行了吧,越是这样的北府军,越是不能让武夫们永远控制着。不然,总有一天,会害了我们自己。”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先要考虑解决妖贼,而且桓玄新控荆州,也有攻入建康的野心和可能,玄武大人不可在这里留太久,还是早点出发,重回豫州镇守的好。我先跟着刘裕去平叛,青龙大人想办法安抚一下白虎,别让他在这时候跟刘牢之正式起了冲突,毕竟,如果刘裕以后不肯跟我们合作,那白虎大人毕竟是自己人,北府军交给他,总比让刘牢之控制的好。”
庾悦咬了咬牙:“哼,算了,不就是带兵打仗么,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就去宿卫军中掌一支军队,练成自己的私兵亲信,以后带着这支部队去北府军上任,只要带够钱,也带够兵,我就不信,有谁能奈何得了我!”
徐羡之微微一笑:“那我就恭祝青龙大人顺利掌兵,以后能手握强兵,横行天下了。”
三个人离去之后,铁门合上的声音,在三丈之下的黑手党总舵之中,通过墙壁之上的铜管出声口,回荡着,三大真正的镇守,独坐那江山万里沙盘图的三方,只有西边的白虎之位,仍然空缺着。
玄武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堂堂黑手党一方镇守,居然就给一个外藩直接斩杀了,几百年来,从没有过的事,奇耻大辱啊!”
朱雀勾了勾嘴角:“从这独眼龙就在这里杀他前任,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规矩之所以成为规矩,就在于是被时间所检验过,有存在的意义,殷仲堪这个伪君子,根本不配与我们为伍!”
青龙冷笑道:“自从桓温自立后,白虎一镇,就形同虚设,根本没有我们这几家历来的积累,给人消灭,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样也好,殷仲堪显然不会留下新的继任者,今天,就让我们新选一个足够继任白虎的人选吧。”
朱雀笑着摆了摆手:“选什么选啊,前一阵我们不是早就定好了替补的人选吗,只不过当时你们要我去探探这人口风,问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罢了,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他同意了。”
说着,他拍了两下手掌,西方的通道铁门,缓缓打开,一个浑身罩在黑袍之中的人,戴着白虎面具,缓步而入,直接走到了白虎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着其他三人:“都这么熟了,别客套啦,我时间有限,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第2003章 新任白虎不循旧
玄武的嘴角勾了勾:“熟归熟,起码的套路还是得走,这里是黑手党总舵,我们在这里也是四方镇守的身份,在外面不管怎么样,这里得为自己的镇守立场说话做事,朱雀大人,难道我们组织的这些规矩,你没跟他说明吗?”
白虎冷冷地插嘴道:“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黑手党弄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只遵守面子上的规矩,已经失掉了内涵吗?”
玄武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新来的懂什么内涵?难不成我们在组织里这么久,还不如你清楚?”
白虎哈哈一笑:“玄武大人,我们黑手党组建之初,是为了保护士人,对抗暴君,而之所以要这样做,说白了还是要保家卫民,心系苍生,防止某个独夫民贼可以肆意妄为,毕竟指望一群人的良心比指望一个人的良心要来得靠谱。天下士子读书明理,有这种济世救民的胸怀,而君王手上有绝对的权力,要是他不能承担起保家卫民的责任,而贤良之士进谏会给他杀,这种情况,就需要黑手乾坤这样的组织在阴影中对抗这种无限的君权,也是前辈们建此组织的目的,对不对?”
玄武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在做这个事情吗?”
白虎冷笑道:“是吗,也许你是在做这个事,可是前任青龙,前任朱雀,包括前任白虎是这样做的吗?他们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为了一已之私,争权夺利,祸乱天下,现在把国家弄成这个样子,自己也一个个送了命,眼下我们名为黑手乾坤,实际上手里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几乎就剩下四个光杆,还想继续在这里玩些权术手段,就操纵天下吗?玄武大人,如果你们要我加入黑手党,却不想着改变,不顺应现在时局的话,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呆下去了。”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转身离开。
朱雀连忙说道:“且慢,凡事好商量啊。”
玄武勾了勾嘴角:“罢了,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况了,我们需要团结,也需要新的力量和想法,白虎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一些繁琐的礼节和手续,就一切从简吧,我知道你很忙,所以咱们长话短说,上面的那些假黑手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青龙冷冷地说道:“就司马尚之和庾悦这样的货色,还妄想着掌握军队,控制权力,简直是笑话。真要是这些世家子弟们能打仗,我们的前辈大人还费什么劲搞北府军啊。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看这几个假黑手里,也就徐羡之还算象样,包括刘毅,都是搞不清楚自己地位的。”
朱雀笑道:“那你们说,刘毅就这样给夺了兵权,当了替罪羊,他会去哪里呢?”
玄武笑道:“刘毅的脾气,我清楚得很,他现在会很愤怒,但等怒火过去后,还是会忍气吞声,找个对自己最好的止损办法。很可能,他会去找刘裕,哪怕是做刘裕的手下,也要找个再次立功的机会。”
白虎笑了起来:“看来玄武大人对刘毅还是不够了解啊,这个世上他任何地方都可能去,哪怕一怒叛国去投奔胡人也不是不可能,但只有现在去刘裕手下,是绝无可能的。”
玄武轻轻地“哦”了一声:“为什么?他以前不是没在刘裕的手下干过啊。刘裕也不会因为他想要夺权就故意打压他,听说,上次刘裕甚至在蒜山跟他做了个了断,把在乌庄时他想害刘裕的事也挑明了。现在他们两个又和好如初,放下恩怨了,有什么不能找刘裕的呢?”
白虎摇了摇头:“刘毅的狂傲,是在骨子里的,你们只看到他一个劲想要向上爬,结交世家,不要脸面的这些事,但却看不到,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就是因为他太渴望证明自己,太固执地认为自己真的是才华绝世,无人能比,所以才会对现在的境地不满,包括对刘裕,他到现在,也不会服气,以后也不会的。”
朱雀笑了起来:“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和刘裕的差距,他也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优秀,怎么就会看不清这点呢?”
青龙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倒是觉得白虎大人说得有道理,刘毅可能会承认刘裕打仗比他强,但绝不会认为刘裕在才学,文治上比他出色,而且他也认为自己战场上不如刘裕,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是谢家一直在后面帮刘裕而已,这次也一样,尽管他以为在蒜山打不出刘裕的战果,但那只是因为慕容兰给了刘裕足够的装备,事实上他也带着那些京口妇孺冲上去了,并不缺乏这个勇气,所以他觉得这回是给刘敬宣害了,甚至可能会暗暗地以为,刘裕给他兵马进建康,可能是故意引发刘牢之对他的妒嫉,导致了这回刘牢之拿他撒气。”
玄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能给他想得到,没救了。青龙,你怎么这么了解刘毅啊,难不成…………”
青龙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原因大概你们都知道,某种程度上,我可能是这个世上最能了解刘毅心思的人。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绝不会再去刘裕的部下,再天大的功劳,也不能在刘裕手下取得,不然一辈子都要居于刘裕下面,不得翻身了,这比杀了刘毅还要难受。所以,如果我是刘毅,现在会去低三下四地重新回到北府军,去刘敬宣的手下!”
朱雀睁大了眼睛,不信地摇着头:“这怎么可能?刘毅当年差点害死刘敬宣,二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不是因为刘裕的调停,只怕早就火并了。刘毅连刘裕那里都不肯去,又怎么会去刘敬宣这里?”
青龙微微一笑:“两个原因决定了刘毅一定会走这条路。这第一嘛,到刘敬宣手下做事,意味着通过刘敬宣,向刘牢之服软,刘敬宣这个人思想单纯,讲义气,好面子,又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时候刘毅来投,多半不会拒绝,甚至会主动为他向刘牢之求情。”
第2004章 希乐忍辱求攀附
青龙的眼中光芒闪闪,继续说道:“刘牢之如果看到刘毅宁可在他儿子手下做事也要留在北府军,那就会打消他对刘毅的疑惑,尤其是刘毅联合刘裕要动摇他帅位的担心,从而会扶持刘毅对抗刘裕了。”
玄武点了点头:“言之有理,刘牢之这次之所以这样对刘毅,一方面是高雅之战败,需要找个替罪羊出口恶气。刘裕风头正盛,连司马元显也不会为了刘牢之现在打压刘裕,所以只好找刘毅出气了。另一方面,蒜山一战,刘毅配合刘裕作战,背后更是刘毅秘密扔下部队,自己回到京口,以刘牢之现在多疑的性格,是不是刘毅跟刘裕秘密有什么交易,要联手对付他?所以,宁可杀错,不要放过,动不了刘裕,就先把刘毅赶走,反正也早晚要下手除掉的。”
“可是刘毅这样服软回头,甚至向一向死掐的刘敬宣低头,这会打消刘牢之的疑虑,觉得刘毅是真心地向他屈服,现在刘牢之也没法对付刘裕,连刘敬宣都对刘裕马首是瞻,有刘毅主动投靠,他求之不得,所以,刘毅这时候到刘敬宣的手下,第一个好处就是能讨好刘牢之,让他重新在北府发展。”
白虎点了点头:“这第二个好处嘛,就是能通过刘敬宣的这条线,搭上司马元显。当年司马元显靠着给刘敬宣送伤药,跟他结交,继而拉拢了刘牢之,反水王恭,取得了北府军的支持,而作为回报,司马元显不仅是让刘牢之成了北府主帅,还给刘敬宣加封了宁朔将军,他自己的后将军府谘议参军,从事中郎之类的近侍官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都让刘敬宣出席,可谓是恩宠有加。”
朱雀笑道:“所以,跟刘敬宣搞好关系,没准就能找机会搭上司马元显的这条线,刘毅一辈子都是攀附这样的达官贵人,也一直以为刘裕比他强的地方就是谢家的支持,现在有机会让他也取得当朝第一人的青睐,那飞黄腾达,就是指日可待,这恐怕才是刘毅愿意低头服软的最大原因吧。”
玄武勾了勾嘴角:“只不过,他这回的如意算盘,怕是又要打错了,司马元显的身边,早就有了足够的马屁精,自首席谋士张法顺以下,多是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刘毅想要巴结,怕是去晚了。如果他真的跟刘裕,刘敬宣一样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也许司马元显反而会高看他一眼。至于现在嘛,恐怕是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