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西南侧,一处密林之中,两千余骑,正隐藏其中,看着几里外的战场,唐兴的脸上挂着笑容,抱着双臂,斜倚在一棵树上,嘴里咬着一根长草,一边的一个军士说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出击啊,楚军正在溃退,再不动,只怕功劳全要给友军得啦。”
唐兴笑着摆了摆手:“别急,还没到出击的时候呢,楚军两翼虽然在溃散,但你看那中军的步兵,还是在拼命冲击我军的防线,企图里应外合救出桓振呢,现在胜负未分,希乐哥说了,不到拼命的时候。”
刘毅的声音冷冷地从后面传来:“胜负未分?唐兴,我叫你来是看戏的吗?”
唐兴吓了一跳,一口吐掉嘴里的草,转头看向了站在身后,面色阴沉的刘毅,连忙行了个礼:“参见大帅。”
刘毅冷冷地摆了摆手:“免了,现在的这情况再清楚不过,楚军已败,刘怀肃打得很好,用车阵为诱饵,顶在前面,引桓振亲自出击,然后关上阵门,两翼合围,又让魏顺之率重装步兵顶住楚军后续的步兵冲击,桓振的步骑脱节,骑兵陷在大车阵中无法突出,这正是当年慕容恪以五千连环马大破冉闵的廉台之战战法,我成天带你们看这些战例,难道都还给我了不成?”
唐兴咬了咬牙:“是末将愚钝,末将这就出击。”
刘毅冷笑道:“现在出击还有个屁用,人都陷在阵里了,你是想救桓振,打开友军一条通道吗?”
唐兴连忙道:“那,那末将去攻击楚军外面的部队,给那正在冲击我军的楚军中军拦腰一击,以解我军压力。”
刘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去不去都一样,楚军两翼已溃,中军也已经斗志低下,崩溃是早晚的问题,刘怀肃和魏顺之这回带的都是百战精兵,五千可当十万之众,何况现在有两万之多,就算桓振亲自正面突击,也是冲不下来的,何况现在这种情况,罢了,咱丢不起这个人,现在集合你的队伍,去追杀楚军左右两翼的溃军,杀不了桓振,起码也别让桓谦,何澹之这些人跑了,能捉一个是一个。”
唐兴愤愤地说道:“可是,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明明你才是西征大帅,最后一战却这样抢了功,这刘怀肃也太…………”
刘毅沉声打断了唐兴的话:“闭嘴,有在这里发牢骚的劲,给我多杀几个楚军去,此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唐兴讨了个没趣,只能转身向着战马走去,突然,北府军的车阵之中,响起了三声鸣金之声,原本合围的车阵,突然让开了一道口子,十余骑浑身是血,人马身上插满了箭矢的重甲骑士,溃围而出,为首一人,身中数十箭,几乎只能伏在马背之上,而那胯下的黑色战马,更是被血染得通体赤红,连呼吸都喷着血雾,饶是如此,还是奋蹄不已,向着密林这里的方向,疾驰而出。
刘毅哈哈一笑:“桓振啊桓振,可真有你的,这样都居然能给你杀出来,苍天有眼啊,这是送我大功。唐兴,快,给我上,目标就一个,那就是桓振的脑袋,不拿下他的首级,你就拿自己的来吧!”
唐兴一个箭步就冲上了马背,一把抄起插在战马一边的大刀,如离弦之箭,直冲出林:“桓振,拿命来!”而跟着他一起冲出去的,则是潮水般的北府骑兵,马蹄之声震天动地,而卷起的烟尘,把刘毅和他身边的十余个亲卫,都笼罩其中。
乌龙驹一声长嘶,终于倒下了,随之一同落地的,还有伏在马背之上的桓振,满身的箭矢,随着这一下剧烈的倒地,往他的身体里又插进了几分,几根矢锋刺及内脏,让他痛得一张嘴,一股血箭喷涌而出,溅得满地都是。
温楷跳下了马,他是仅有的几个还跟着桓振的骑兵了,几百步外,唐兴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正拍马杀到,而除了温楷之外,剩余的几个骑兵全都掉转马头,冲向了唐兴,温楷大叫道:“陛下,你换我的马,快逃吧。”
桓振勉强睁开了眼睛,突然笑了起来:“天意,真是天意啊,想,想不到我桓振,一世无敌,本想,本想与那刘裕,一较,一较高下,却连,却连他的小弟,都,都打不过,我,我不甘心啊。”
温楷哭了起来:“别说这些啦,陛下,先冲出去,再谈别的。”
桓振突然两眼精光一闪,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吼道:“大楚皇帝,岂能被宵小所杀,温楷,与汝万户候!”
他一把撞向了温楷手中的长剑,这一下,直接刺穿了他的盔甲,从后心而出,而他的脸上,挂着不甘与愤怒,双眼圆睁,就此气绝。
温楷睁大了眼睛,突然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再一挥,斩下了桓振的首级,高高举起,跪在地上,对着几十步外,刚刚砍翻最后一个桓家骑兵的唐兴大声道:“荆州别将温楷,已斩大逆贼酋桓振,献予朝廷!”
唐兴策马而来,大刀一挥,这桓振的首级,就给他挑到了刀尖之上,而温楷的两手空空,仍然跪在原地,唐兴转了个圈,奔回到温楷的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我乃广武将军唐兴,你叫温楷是吧,这桓振,是谁杀的?”
温楷连忙大声道:“贼酋桓振,乃广武将军唐兴亲手斩杀,我可以作证!”
唐兴哈哈一笑,策马而去:“来人,扶温将军上马回营,伪酋桓振,首级在此,楚军将士放仗者免死,顽抗到底者,一并格杀勿论!”
第2461章 急返建康为夺权
两天之后,江陵城外,北府军大营。
中军帅帐之中,只有二人相对而坐,刘毅一身将袍大铠,神色平静,耳边传来的,尽是帐外营地之中的欢呼之声,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白眉老僧的首级,徐羡之仍然是一身长史的装扮,青衫峨冠,看着这颗首级,轻轻地叹了口气:“希乐,妄杀僧众,是大失人心的事,就算这道全和尚庇护了桓蔚,掩护了他逃跑,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刘毅冷冷地说道:“我已经下达了对桓氏一族的追杀令,无论是佛道中人,还是桓氏旧吏,只要有敢隐藏桓家余孽的,全都格杀勿论,这个卧牛寺的方丈道全和尚,公然地与我对抗,那只好借他的首级,向这荆州上下立个威了。寄奴可以在建康灭了王愉全族,我为何就得在荆州杀不得这个和尚?”
徐羡之摇了摇头:“卧牛寺可是荆州名刹,这道全和尚是一代高僧释道安的弟子,出任卧牛寺主持多年,也受了桓家不少关照,现在桓家有难,桓蔚战败逃亡,暂避寺中,无论是出于做人回报的道理还是佛门慈悲为怀的佛门法则,他的做法,都没什么不妥,你现在杀了他,也不能追上桓蔚,何苦要做这个恶人呢?”
刘毅微微一笑:“如果我只是打完这仗就要回去,再也不来,那确实没必要做这个恶人,但若是以后想要坐拥荆州,成就一番大业,那就不能不在这里立威。羡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羡之的眉头一皱:“怎么,你想走桓温老路,割据荆州以自立?”
刘毅笑道:“起码要留条退路吧,这回我西征消灭了桓玄和桓振两代桓楚皇帝,彻底平定了大晋开国以来从来没有控制过的荆州,可如此大功,却仍然不能成为朝中第一人,只要寄奴还在,那主动权就是在他的手中。我得给自己早作准备,总不能永远受制于人。”
徐羡之叹了口气:“其实,你若是不想跟寄奴争这北府大哥的地位,那一切都好说,寄奴现在移民江北,屯粮积草,显然是准备北伐胡虏了,你若就此留在荆州,更换一批新的兵马,无论是出征西蜀还是平定岭南,都是大功,到时候你和寄奴各取所需,各出一军北伐,大家皆大欢喜,不是更好吗?”
刘毅的脸色一沉:“朱雀大人,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徐羡之咬了咬牙:“从来没忘过,这也是我现在跟你白虎大人在一起,而不是站在寄奴那一边的原因。”
刘毅点了点头:“没忘就好,咱们的组织,可是要代表世家的利益,虽然我出身次等士族,但现在也已经跻身新的世家,即使是世家,就得维护自己的利益。寄奴现在做的这些事,跟我们这些新兴世家,跟我们黑手乾坤,可是截然对立的,不是我要跟他对着干,而是我们必须要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你明白吗?”
徐羡之叹了口气:“寄奴也没对世家赶尽杀绝,王愉他们是自寻死路。你现在放着好不容易打下的荆州不去经营,却要回建康与他争权,这样真的好吗?”
刘毅笑了起来:“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回去,以后还有更好的时机吗?我新立大功,寄奴又得罪了世家高门,现在我回去,那大晋的世家高门必然会全部倒向我,有了世家的支持,我就可以在朝中先扳倒王谧这个寄奴的代言人,扶谢混出任宰辅,如此一来,以后朝政就是我说了算,再也不必受制于寄奴了。哪怕是北伐或者平叛,也由我来决定。到时候就连无忌,也会站到我这边啦。”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你真的确定能成功?只怕就连谢家,也未必站在你这边呢,你可别忘了,谢混的上面,还有个夫人呢。”
刘毅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移民江北,是与所有的高门世家为敌,这点我非常清楚,就算夫人再向着刘裕,也不能犯了众怒,我先扳倒王谧,再扶上谢混,那对谢家是大大有利,夫人如果极力反对此事,那首先就过不了谢家这关,正好趁这机会,让谢混在谢家也出头主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徐羡之摇了摇头:“世家高门的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尤其是这些百年大族,内部有其规制,不是借了外力就能改变的,希乐,我还是不建议你现在就回去跟寄奴斗。这回刘怀肃故意放出桓振,让唐兴斩杀,显然是把功劳让给你,你不能太不知好坏。”
刘毅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好坏?我需要他刘裕的可怜和施舍?作为西征军大帅,刘怀肃和魏咏之兄弟秘密出兵,在我这里招呼都不打一声,硬生生地抢走了消灭桓楚最后一支军队的功劳,最后留了个桓振给我杀,这就是对我示好?打你一个巴掌,再揉一下,你觉得这叫给我面子?”
徐羡之叹道:“希乐啊,你不要老是这样想寄奴,他如果真想打压你,有的是办法,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啊。我觉得…………”
刘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羡之,别说了,寄奴是用这种办法告诉所有的京八兄弟,乃至告知天下,哪怕他人在建康,千里之外,也牢牢地控制着全军,我刘毅永远只能居于他之下,他给的,不,应该是说他施舍的,我才能拿,不然的话,他随时可以找人抢走,包括我的帅位。这就是我不能呆在荆州的原因,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情况,那他随时可以找人来替换我,我辛苦准备的所有成果,最后会给他人作了嫁衣!”
徐羡之默然半晌,说道:“如果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今天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有个人来了,就在营中,也许会对你有用。”
刘毅笑着站起身,拍了拍徐羡之的肩膀:“陶渊明这个黑鬼是吧,就等他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