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一个穿着绿色长衫的文士,正是他的参军殷阐,应诺而出,欲引谢混与谢灵运入内,谢灵运突然微微一笑:“殷参军的兰亭赋,写得可真是不错,今天得见,幸甚至哉。”
殷阐先是微微一愣,转而笑道:“偶然为之的拙作,不值一提,康乐公过誉了。”
何无忌笑了起来:“老殷,你是不是弄错了?灵运不过是弱冠少年,怎么能称为公呢,过分的谦虚也有捧杀之嫌啊。”
谢混笑着摇了摇头:“何公有所不知啊,灵运的这个康乐公,不是我们通常对于长辈和上官的尊称,而是指他的爵位。”
何无忌的双眼一亮:“哎呀,是我疏忽,差点给忘了,谢公子可是继承了谢相公大人的康乐县公的爵位呢。”
谢混点了点头:“是啊,灵运的父亲早年过世,但是相公大人的长子,所以,相公大人的康乐县公爵,就传给了他,也正是因此,我们谢家对灵运从小就寄予厚望,严格培养,所幸,他本人天份够高,也足够努力,这才有了今天的一些小小名声,不过,还需要多多的历练和打磨啊。”
谢灵运微微一笑:“叔父大人说得极是,小侄既然继承了相公大人的爵位,也要继承他的遗志,为国效力,造福苍生,今天何公的这场宴会,群贤毕至,有当年兰亭笔会,王右军(王羲之)名动天下的盛况,而当世文坛巨匠殷公,也会大驾光临,实乃文坛盛事,小侄不才,想要多多向今日赴宴的前辈们学习取经,也能提高自己的眼界。”
何无忌身后的另一个中等个子,四旬左右的长须文人,正是他的另一位参军孔宁子,亦是当世著名文士,笑道:“康乐公过谦了,你恐怕是有备而来,想要效仿王右军,在这次文坛盛传上诗冠全场呢。”
谢灵运笑而不语,何无忌满意地点着头:“叔源啊,灵运若是有意报国出仕,不妨来我这里,相信在我的府中,他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毅的声音从一边响起:“无忌,你都准备把殷公请到府中了,还不留个后辈给我吗?你府中群贤毕至了,那我这里连个写公文的也没了,不太好吧。”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处,除了何无忌外,所有人都正色行礼,恭声道:“见过刘抚军!”
一身黑色绸缎长袍,万钉腰带束腰,分明是文士打扮,但举手投足间仍难掩雄武之风的刘毅,微微一笑,抱拳向四方行礼:“见过各位,无忌,兄弟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有意见吧。”
谢混等人收礼而退,进入了府中,何无忌笑道:“今天是请殷公作主宾,来的都是文人,跟京八兄弟们是另找时间喝酒,这不都跟你说过了嘛。你看,寄奴,铁牛他们不也都没来。”
刘毅微微一笑:“你是想说我也只会打仗砍人,不通文才吗?”
何无忌哈哈一笑:“好了好了,玩笑都开不得,走吧,你今天就坐我边上吧,没问题吧。”
刘毅笑道:“没有问题,这样也方便咱们兄弟私下说说话。不过…………”
说到这里,刘毅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有些事情,可能无忌你还不知道吧。”
何无忌微微一愣,从跟刘毅多年的交往,他知道,刘毅作出这副表情时,是要他摒退左右,有要事暗商了,他回头对着孔宁子等人说道:“孔参军,替我在这里招呼一下客人们,我跟希乐说说话。”
他说着,拉着刘毅的手,走进了府门,三转两转,转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院,低声道:“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是有关寄奴吗?我这次回来就是…………”
刘毅摆了摆手:“如果是为了寄奴,我不会在今天你的这场宴会上就跟你说事的,当然,此事跟寄奴可能也有些关系,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你今天想请的人,无忌啊,我怕一会儿你到时候下不来台,所以,必须要赶来支会你一声。”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你是说殷仲文有问题?是因为他以前效力过桓玄,得罪了城中各大世家吗?那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咱们都同意赦免了他吗,而且,你看,今天各大世家不都派人来参加了,连谢家也来了,不就是想表示修好之意嘛。”
刘毅微微一笑:“那么,要是我告诉你,今天殷仲文不来了,你怎么想?”
第2544章 称病爽约去他处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讶道:“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今天的主宾啊,我回来这几天,在建康城中广发请柬,所有人都知道我邀请了殷仲文前来,他也没有拒绝啊,就是昨天,早晨还派人来传话,说一定会到呢。”
刘毅淡然道:“是么,难道,无忌你没有听到这几天城里的传言吗?在你回建康前,东阳太守殷仲文,就偷偷地去找过寄奴。”
何无忌叹了口气:“这事我当然知道,这家伙大概是求富贵昏了头了,居然想到用这种办法去讨好寄奴,此人文才绝世,但是品行确实不怎么样,当年桓玄篡位,怕是也少不了他的怂恿和挑唆。果然,在寄奴那里给赶走了,灰头土脸,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刘毅微微一笑:“那你既然明知他是这种人,为何还要给他这个机会,甚至想要招揽他入幕府呢?”
何无忌摇了摇头:“因为他确实是文才过人啊,希乐啊,咱们都是当巨头的人了,也是一方镇守,不能象当小军官时那样恩怨分明,用人只凭好恶了,殷仲文现在只是一个郡守,离他自己以前当过的高官差了太多,你和寄奴又不肯用他,那他只有找上我了,只要我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努力效命的,而且,也会有些文才之士跟着过来,如此一来,不是家国之福嘛。”
刘毅笑道:“可是,他似乎是先选择了寄奴那里啊,而且上来就是想要献曲谱,这礼乐之事,是可以随便献给大将的吗?”
何无忌勾了勾嘴角:“这点鬼头心思,以后我会严厉地压制他的,毕竟,在我这里,他应该也不会献什么曲谱了吧。希乐,说了这半天,应该是他这时候主动来找我寻求保护才是,怎么会不来呢?你是不是弄错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由远而近,何无忌沉声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和刘抚军议事吗?怎么还来?!”
孔宁子的声音急促地响起:“镇南,出事了,殷公那里昨天来传话的那个仆役来了,说殷公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天来不了啦,要我向您致歉!”
何无忌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嘴张得大大的,一时间说不出话,久久,才咬了咬牙,说道:“孔参军,你和殷参军去招呼一下来宾,就说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殷公有恙在身,不能来了,等他身体恢复了,我们改天再会。”
孔宁子有些迟疑:“镇南,只怕这话由你去亲自说一下,比较合适吧。”
何无忌沉声道:“就说我还去探望殷公了,对不住各位,老孔,这里就麻烦你和老殷了。”
孔宁子行礼而退,何无忌转头看向了神色平静的刘毅,恨声道:“还真让你说中了,殷仲文称病不来,你知道些什么,跟我全说了吧。”
刘毅微微一笑:“你连去向宾客们致歉道别都不去了,恐怕就是想方便跟我去看看殷仲文吧。”
何无忌叹道:“难道,是你想收殷仲文,以便跟寄奴继续斗下去,才阻止他来我这里?希乐,你如果想要什么,起码应该跟我先打个招呼吧,这样直接挖我想收的人,是不是太过了点?”
刘毅摇了摇头:“你无忌想要的东西,我刘毅什么时候抢过?殷仲文没病,但他不来你这里,是因为去了个别的地方,见了其他人!”
何无忌沉声道:“难道,他又去找寄奴了?你是想说他们有什么私下交易?”
刘毅笑着拉住了何无忌的手腕:“跟我走就行了,我会让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一切的。”
建康城外,简静寺前。
这座曾经香火旺盛的寺院,已经随着原来主持支妙音的离去,而变成了一座荒院,门下的石阶,生满了青苔,布满了落叶,两个小尼姑,有气无力地在门口打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山道上奔驰而至,就在阶下停住,车夫跳下了前辕,拿着一张木凳,放到车厢之后,车厢门开,一个穿着斗蓬的瘦长个子,走下了车,掀起斗蓬,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可不正是殷仲文。
车夫正是殷前,跑上台阶,跟那两个扫地的小尼姑说了几句话,那二人扔下了扫把,转身进到寺内,关上了大门,而殷前则领着殷仲文,绕到了寺的另一边,一处偏门打开,主仆二人就这么进去,偏门再次合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阶下的马车,还停留于原地。
院外的一棵高大的榆树之上,两个全身劲装的汉子,正隐身于枝叶之间,“啪”地一声,那是一掌击在树干之上的声音,一阵枝叶摇晃,伴随着何无忌低声的怒骂:“混蛋,这家伙果然是装病,跑来见别人了,难道,他就差这一天吗?就要这样拂我的面子吗?”
刘毅拉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巾,平静地说道:“无忌,不要动怒,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何无忌咬着牙:“这是原来王妙音出家修行的地方,你说,现在里面见殷仲文的是谁?是寄奴,还是王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