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拔嵩以下,所有群臣都对贺兰敏长长一揖及腰:“见过贺兰夫人。”
贺兰敏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双凤目,已经肿成了水蜜桃一般,她哽咽道:“国家不幸,陛下绝世神武,纵横天下,却是被最亲近的小人所害,诸位大人,请随我来,现在我就带你们去陛下殡天的天安殿,向大家讲述当时发生的一切。”
两个时辰之后,在拓跋珪被刺的那个帐蓬之内,哭声四起,不停地有官员因为过度的悲痛而晕倒,被值守帐内的军士们扶出,而清醒着的人里,却是个个咬牙切齿,双目圆睁,格格作响的切齿之声,响彻全帐。
崔浩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段话:“当时就是这样的,若不是在下一时急中生智,大呼来人,吓走了那于栗磾,只怕贺兰夫人和我,也难逃此贼毒手,而此贼还会把弑君的罪名,安在夫人和清河王的身上。”
王建大吼道:“于栗磾,你这个杀千刀的恶贼,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你却狼心狗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王建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生摘心肝,以祭陛下在天之灵!”
贺兰敏看向了站在一边,低垂着头,不敢与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对视的万人,冷笑道:“还有这个贱婢,居然被人利用,泄露了陛下的行踪,引得贼人来刺杀陛下,也是百死莫赎其罪。山阳候,你一向掌管刑狱之事,你说,这样的大罪,应该如何处置?!”
达奚斤沉声道:“确实是九死之罪,虽然事后有揭发补救之举,但仍然无法自赎,按大魏律,当处腰斩弃市之刑!”
万人吓得几乎要晕倒在地,连忙大叫道:“达奚将军,我冤枉,我真的冤枉啊,陛下也是同意见于栗磾的,我是征得了他的同意才带此贼的啊,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
拔拔嵩怒道:“住口,你这个贱人,为了一点无用的亲情,就置陛下于危险之中,于栗磾是什么人?他是白天还公然挑战陛下的狂徒,居心叵测,若是他有半点悔意,为何还要公然与陛下为敌?你是非不分,引狼入室,害得陛下殡天,不杀你何以谢天下,不杀你何以慰陛下?!”
他说到这里,厉声道:“来人,把此女拿下,打入死牢,待到捉住拓跋嗣,于栗磾,安同等奸贼之后,一并处斩!”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拔拔大人,此女罪行确凿,难道不应该马上斩杀吗?”
拔拔嵩叹了口气:“夫人,臣这是按国法行事,此等谋逆大罪,疏忽不得,需要等所有凶党落网之后,一并问斩,这是陛下当年让臣和白马公等人共同拟定的国法,想不到今天有用到的一天,还请尊重这国法,这也是尊重先帝的在天之灵啊。”
贺兰敏咬了咬牙:“也罢,等捉住了所有的贼人,再一并处刑。只是我料那拓跋嗣和于栗磾,还有安同老贼,知道闯了弥天大祸,必不敢停留,一定会去投奔胡夏,柔然,南燕,北燕这些大魏的敌国,继续与大魏为敌呢。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要迅速地出兵,制住这些贼人才是,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拔拔嵩和达奚斤对视了一眼,说道:“夫人所言极是,但是以大魏军制,大军的调动,不是说调就调的,这首先需要陛下的诏书,然后由各部的大人持诏回部落,征发丁男,组建军队,在指定的时间内去指定的地方集结,上次讨伐清河郡,就是如此,陛下下诏,两天之内在平城北边的善无地区集结三万铁骑,然后从太行入河北。”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这么麻烦?那如果现在拟诏下令出兵,而各位大人派人回部落调兵,自己留在这里军议,计划出兵事宜,如何?”
达奚斤摇了摇头:“夫人,只怕此举不妥,大魏虽然建国,但在军制上还是用草原旧制,即使是陛下,也不能随意直接调动各部兵马,除了拓跋部本部的兵马外,其他各部,都要各部大人亲自到部落调兵,这也是对于各部的尊重。”
贺兰敏的脸一沉:“哼,陛下就是过于尊重各部大人,尊重象于栗磾这样的人,才会这样的不幸,以前在草原上时,需要用草原的法则,现在大魏已经入主中原多年,而清河王也即将登上大位,这规矩,总得改一改了,如果说,作为皇帝不能调集兵马,那跟东晋的那些个傀儡皇帝,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贺兰敏冷笑道:“还是说,拔拔大人,想当大魏的王家,谢家,让清河王,成为司马氏的诸皇呢?”
第2634章 扣留人质亦守灵
拔拔嵩的脸色大变,连忙跪了下来,拱手道:“夫人,臣绝没有任何虚君实权的想法,臣只是希望您和大王能尊重草原的规则,这个规则是过去千百年形成的,不是我们一两个人可以违背,即使英明神武如先帝,也不能…………”
贺兰敏厉声道:“够了,我刚才就说过,就是因为陛下顾念这些旧情,老规矩,不能快刀斩乱麻,这才有今天的祸事。草原各部,生性散漫,不服管事,不知有大可汗,大单于,只知部落的头人,所以部落相攻杀,连大汗也无法制止,难道这是应该的事吗?现在我们入主中原,就应该皇帝有皇帝的样子,就应该说一不二,如果还是只能靠各部大人来掌握诸部,那就不是皇帝,最多也只是个周天子,这可不是陛下建立大魏想要的结果!”
达奚斤也跟着跪了下来:“夫人,南平公他绝无此意,他只是想说,要让大家的观念意识转过来,还需要时间,不能…………”
贺兰敏冷笑道:“你既然叫他南平公,而不是拔拔大人,说明你已经认同他是中原的公候将相,不再是个草原的部落首领,那我们就得按中原的规矩来办事。各位大人,这次让你们留下,我也不妨明说,我并不确定哪个部落参与了这次的叛乱,有谁跟贼人串通为伍,以前谁都说于栗磾是草原的英雄,铁铮铮的汉子,可谁能知道,他居然是个如此阴狠的奸贼?!”
拔拔嵩咬牙道:“夫人,你把我们跟此贼相提并论,这是对我们的侮辱啊。”
贺兰敏沉声道:“所以各位大人想要自证清白,就得用事实说话,现在事发突然,贼人也不一定知道现在我们这里的情况,大家留在这里策划出兵之事,我会让清河王下诏,调各部兵马讨贼,只要是按诏令集结的,就是忠于陛下,忠于未来的新君,反之,则是与反贼同谋,那各部兵马就要先击之!”
王建突然说道:“夫人,万万不可啊,这部落兵制,不是一时所能更改,各部的调兵之权,都只有各部大人自己说了算,即使是王命,也无法调动,你若这样下令,只怕各部会以为大人们被陛下所害,搞不好会给逼反啊!”
贺兰敏微微一愣,转而讶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难道陛下亲自下达的命令,各部还敢不遵守吗?在草原上,以前我的贺兰部不遵号令前来会师,就给陛下出兵消灭了啊。”
崔宏叹了口气:“夫人有所不知啊,贺兰部当时反行早就暴露,通敌的书信也一早给陛下截获,并暗中出示给了其他各部的大人,此事是我等当年亲身经历,所以各部都出动兵马讨伐叛贼贺兰部,就连没有跟随贺兰卢一起谋反的贺兰护,也起兵攻之。这跟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啊。”
贺兰敏咬着牙:“我不信,现在不是当年在草原了,大魏建国多年,陛下可以随时在几天内调集十万铁骑,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事。你们无论怎么说,都不要指望我现在就放了你们回去。请各位大人暂时在这里暂留几天,如果有知道拓跋嗣,安同这些贼人下落的,请马上告知我们,至于调兵之事,有大魏的玉玺在此,我会以先帝的名下下达诏书,也请各位大人修书给部落亲人,让他们以忠义为念,早早发兵来应。”
拔拔嵩等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只能同时行礼道:“遵命。”
贺兰敏看向了崔宏,语气稍缓:“各位鲜卑部落的大人和将军们暂时筹划讨贼之事,而这朝堂之上,正常的运转,还有劳白马公主持,这次令郎救了我,也破获了贼人的阴谋,居功至伟,等到破获了所有的贼人之后,我一定会奏明新君,为你们崔家讨赏。”
崔浩连忙说道:“夫人,卑职为国尽忠,不求回报。”
崔宏正色道:“贺兰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堂内外人心惶惶,而大军出征,也需要粮草军械,我要办的事情非常多,按鲜卑人的传统,在捉到凶手之前,先帝不宜出殡,而清河王也不宜登基,现在他是先帝在城中唯一的儿子,出于孝道和拓跋部的风俗,需要守灵七天,还请这几天清河王能屈尊降贵,陪伴先帝,我相信,先帝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多多保佑的。”
贺兰敏的脸色微微一变:“什么,要绍儿现在守灵七天?那谁来主持讨贼之事?”
崔宏看着贺兰敏,说道:“这是拓跋部多年的规矩,老头人去世之时,无论天大的事,都不能影响这七天的守灵,还有,对于夫人你来说,最好也陪同一起守灵的好,按陛下的法令,将来如果要升为太后,也需要按拓跋部的制度,守灵祭奠,如果有所不恭的话,是可以殉葬先帝的。”
贺兰敏厉声道:“崔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把我给殉葬先帝吗?”
崔宏摇了摇头:“臣并无此意,只是拓跋部多年来有这样的规矩,对于不敬先帝英灵的妃嫔,会主动殉葬。而且,如果清河王登基为帝的话,按陛下生前杀母立子的规则,可能也对您不利,如果在这个时候,您不能陪伴陛下和清河王的话,只怕将来天下悠悠众口,难以堵塞啊。”
贺兰敏紧紧地咬着嘴唇,眼中光芒闪闪,拓跋绍低声道:“母妃,要不把他们先放回去,作个妥协?”
贺兰敏摇了摇头:“这时候放他们回去,要是他们联手起兵来攻我们,我们娘儿两可就完蛋了,罢了,守灵七天就七天,反正也不知道拓跋嗣的下落,正好派人去探查。”
说到这里,贺兰敏看向了崔宏,沉声道:“白马公,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就和绍儿为先帝守灵祈福七天,这七天内,还请各位大人抓紧调兵集结,也请崔尚书多多打探贼人们的下落,搜捕他们城中的同党,悬重赏求购。七天之内,我希望三个贼子的首级,连同万人的,能在这里,祭奠先帝的英灵!”
崔宏一个长揖及腰:“先帝的英灵,必会保佑我等诛除真正的凶手,还天下太平!”
第2635章 灵前母子相问答
三天之后,平城,宫城,两仪殿。
这座昔日里朝议的大殿,这会儿已经布置成了灵堂,拓跋珪的尸体,全身披挂,一如他生前出战时的打扮,神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双手驻着那把巨剑,躺在鲜花丛中,这是拓跋部的旧仪,武士在出殡前,都是这样的装束,只是这回按照中原汉地的规矩,要这样过头七。
拓跋绍和贺兰敏母子身披重孝,跪坐在拓跋珪的尸体前,两人的面前摆着火盆,不时地往里面加着纸钱,或者是通过火棒撩拨着那些灰烬,下面的两侧,百余名前些天给召进宫中的各部大人们,这会儿也是披麻戴孝,在下方哭号着,而那王建,更是哭天抢地,仿佛比死了自己的老子还要伤心难过。只有拔拔嵩,达奚斤,叔孙建等几个有力部落的大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黯然。
拓跋绍勾了勾嘴角,他很确信,在这个离着众人几十步的距离上,和母亲的小声言语,是不会让人听到的,他低声道:“娘,这几天我们张榜搜查那拓跋嗣,可曾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