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轻轻地叹了口气:“七年了,七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桓玄死了,楚国亡了,我们也从当年的小将,变成了拥兵一方的封疆大吏,有今天的地位和富贵,是我们少年从军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在这条路上,我们有多少好兄弟,老上级倒下了,而我们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啊。”
鲁宗之的脸上也充满了感慨之色:“是啊,一转眼,我们都是大将大帅了,我连儿子都能上阵为将了,道规你至今膝下无子,也应该好好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刘道规微微一笑:“我大哥都还没儿子呢,我不用急什么,宗之,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想把雍州传给儿子,所以才会做这些事呢?”
鲁宗之的脸色微微一变,低下了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明说吧。”
刘道规淡然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接到了我的赴援令后,率领一万雍州精锐到了这里,现在和我在这里言及少年时的交情。”
鲁宗之抬起了头,咬了咬牙:“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还是只是暂时装得不知道吗?我老鲁明人不做暗事,实际上我…………”
刘道规微微一笑:“桓谦是你的老上级,你鲁宗之当年还是秦军的时候,给桓玄花钱赎身,免除了奴隶的身份,报答桓氏是应该的事,大势不明时,有些联系也没什么,当年桓玄势大时,我和大哥都还当过他手下呢,那又代表什么呢?桓谦的那个箱子,我烧了,准确地说,我根本就没打开看过,荆州的,湘州的,雍州的所有桓氏旧部,无论与他有过什么联系,我都不会追究。所以我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鲁宗之的眼中泪光闪闪:“你真的肯再放过我一次吗?”
刘道规沉声道:“我大哥放过你一次,我为什么不能放第二次?桓谦已经不再是桓氏子弟,他只是一个引胡虏入侵他家乡的叛徒,也许你不知道他带来的羌骑把这荆州之地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若是亲自到从枝江到江陵的路上走走看看,我想你一定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鲁宗之咬了咬牙:“我一定会去亲眼看看的,不管怎么说,荆州是我居住了几十年的家,是我鲁氏一族的第二故乡,我不能允许任何人祸害这里,无论是谁都不行。道规,我鲁宗之继续忠于大晋,听从你的号令,这一战打完,你可以派人来接替我的雍州,我愿意和我鲁氏的子侄一起,解甲归田,不再过问军政之事。”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老鲁,你想到哪里去了,大哥当年就让你继续拥有雍州,这次你并没有背叛大晋,现在还率兵来援,是有功之臣哪,我为什么要剥夺你的兵权,拿回你的雍州呢?”
鲁宗之睁大了眼:“可是,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过,我为了要把雍州传给儿子,差点就走上了叛国投敌之路吗?”
刘道规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可你还没走出这步啊,这就足够。对于国力不及的地方,需要有名望的家族长期镇守,以安人心,这点我大哥从来不反对,别说你的雍州,那交州的杜氏,宁州的爨氏,也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地世代为刺史,父死子继,我们也没有罢免他们吧。”
鲁宗之激动地说道:“可是,可是他们所处偏远,我这雍州…………”
刘道规沉声道:“雍州位处荆州与中原之间,进可图中原和关中,退可保荆州安宁,乃是大晋极为重要之地,正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有忠诚可靠之人镇守,你鲁宗之当年从秦军转投大晋,多年来镇守雍州,一直招揽关中流民加入大晋,功不可没,大晋不可一日无雍州,雍州不可一日无鲁氏!”
鲁宗之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真的吗?大帅真的可以原谅我这次,真的可以让我继续镇守雍州吗?”
刘道规微微一笑:“我大哥做事,一向公平,赏罚分明,以前荆州给过司马休之,但他没有本事,给打得逃跑,所以换了我来当这个刺史,而你鲁宗之,是雍州的定海神针,多年来深得雍州士民之心,甚至威震关中与中原,引得无数百姓来投,你所拥有的,是你应该得到的,就算是大哥,也不可能随意剥夺。这次你也率兵来援,有功于国,以后只会增加你的爵位和地盘,怎么会剥夺呢?”
鲁宗之咬了咬牙:“我相信刘大帅是有这样的心胸气度的,但是这朝廷的事,可不是这么简单,咱们到了这步也不妨明说,我这回之所以跟桓谦有联系,也是因为我之前答应了刘毅跟他一起夺取中原,还为此整军备战,这等于已经违背了大帅的命令,作为边帅,私开战端,帮助刘毅,又是站在了他的对面,他真的能容我吗?”
刘道规淡然一笑:“这又有何不能容的?何无忌身为江州刺史还主动想出兵攻打岭南呢,虽然兵败身死,但这种锐意进取,为国除贼的态度难道要指责吗?我大哥跟刘毅再有矛盾,起码在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这件事上,是绝对不会反对的,你助刘毅出兵,为此在雍州动员兵马,征集粮草,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若不是你提前这样准备了,现在又怎么能带这一万精兵参战平叛呢?”
第3215章 击掌为誓夺长安
鲁宗之的眉头仍然是紧紧地锁着:“道规,你这次处处安抚我,不仅对我的行为既往不咎,甚至主动地帮我找些理由,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啊。感觉就是要故意稳住我似的。”
刘道规摇了摇头:“我要稳住你什么呢?这雍州之地,只要你忠于大晋,就可以和交州杜氏,宁州璺氏那样世代封疆,这是当年我大哥就答应过你的事,现在也仍然维持这个承诺,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那就是你不能跟桓氏一样,把雍州之地,变成你一家一姓的独立王国,国家有难之时,不管不顾,甚至勾结外敌,如果这样的话,那桓玄的下场,就会是你鲁家的。”
鲁宗之的额头开始冒起冷汗,不停地点头道:“这个不会,这个不会,我鲁宗之忠于大晋,天日可鉴,虽然我跟桓谦有些书信联系,但请相信,那不过是为了稳住叛军的行动,我暗中急行军来此,就是为了打叛贼一个措手不及的,而不是跟妖贼合伙同流,请你明查。”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我若不是相信你,又怎么会单骑前来呢,这是对朋友,对自己的部队才做的事,要是对敌人,我会这样自己送死吗?宗之,这点就不用辩解了,我来,就是对你的信任。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不要因为担心朝廷会夺你的部队,雍州,而有一些别的想法,只要你忠于大晋,就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地位,甚至传给子孙。”
鲁宗之的嘴唇在微微地发抖:“真的,真的我可以以后把雍州让给犬子继承吗?”
刘道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小小的雍州算什么,你是关中人,我们现在的雍州,只是侨置而已,真正的雍州,是在关中,是在长安。我大哥的毕生理想,你还不清楚吗?”
鲁宗之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带我们打回长安,打回关中?”
刘道规用力地点了点头:“从我还是孩童之时,大哥就天天带我们玩泥巴搭城池,他天天让我搭的,一个就是洛阳,一个就是长安。他跟我说,咱们汉人的故都,就是这两个,现在都在胡人的手上,我们身为汉家儿郎,如果不能在活着的时候收复这两个地方,那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的。所以,他一定会带我们回长安。”
说到这里,刘道规上前两步,走到了鲁宗之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没见过长安,只在大哥的故事里听过,我知道,宗之你以前无数次地到过长安。”
鲁宗之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长安,那是我的故乡,我,我也有二十多年没回去过了,我多怀念那里的火晶柿子,怀念那里的水盆羊肉,怀念那里的秦汉老碗,怀念…………”
鲁宗之抹了抹眼睛,直直地看着刘道规:“你们真的能让我回长安吗?”
刘道规正色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不是一直在做这事吗?让你久镇雍州,就是为了让你能招抚关中父老,让你能有朝一日,带着他们打回老家,让你这个侨置的雍州刺史,变成正牌的。”
鲁宗之激动地说道:“真的会有那一天吗?要是真的有,我就是解甲归田,当个农夫,也能心满意足了。”
刘道规笑了起来:“你看,宗之,你部下有这么多关中流民,历次的关中战乱逃出来的老乡,我们不应该带着他们打回去吗?现在我大哥已经收复齐鲁了,只要这一次能消灭妖贼和谯蜀,平定了南方,那接下来,就是跟后秦算总账,就是要把他们窃居的洛阳和长安,通通给夺回来。当年你我曾经在建康的时候并肩立誓过,要建功立业,共保大晋,今天,我想跟你再次立誓,愿意跟你一起回归长安,实现毕生之报负!”
他说着,向着鲁宗之伸出了手,眼神变得无比地真诚。
鲁宗之二话不说,重重地向前一击掌:“就冲你道规今天的诚意,我鲁宗之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必会忠于大晋,必要回归长安。”
二人相视大笑,而刚才一直压抑着的鲁宗之身后的大营中,所有的军士们也都开始收起兵刃,振臂欢呼起来。
刘道规笑着看向了大营中的军士,不停地点头赞道:“雍州兵果然是军容严整,器械精良,一看就是能打仗的精兵锐卒,这些年来,宗之你在雍州做得真不错,有这么一支精锐,也难怪能震慑群胡,使之不敢犯境哪。”
鲁宗之笑着摆了摆手:“那得归功于你大哥,他兵不血刃地为大晋要回了南阳十二郡,让我原来的防地扩大了好几倍,这才有了可以容纳关中流人的地方,这些年来后秦跟诸凉,跟胡夏连年征战,关中父老苦不堪言,很多人举家逃亡来雍州,这才让我有了更多的兵源,我跟你说实话吧,现在我实际带的兵马足有三万,这次只是因为要偷袭桓谦,不能兴师动众,所以才带了一万精兵潜行来此,剩下两万军队还要防备后秦的袭击,可没有想到,你的动作比我还快一步。”
刘道规微微一笑:“你的实力,已经不下于我这个拥有整个荆州的刺史了,三万精兵哪,都可以北伐中原了。要是你我合兵一处,直接就可以跟妖贼大战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雍州也是要地,这次的战乱,就是后秦一手挑起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这谯蜀,这桓谦,这苟林,他们三路都是奉了后秦的命令行事,包括在豫北作乱的司马国璠,也是以后秦为后盾,妖贼虽然是势力最大的一路,但若无后秦的三路兵马策应,绝不会有这样的声势,现在何无忌败亡,江州沦陷,荆州这里也有各种乱贼需要平定,虽然桓谦死了,可是湘南仍然陷入敌手,我需要扫平湘州的反贼,可惜兵力不足。宗之,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3216章 江陵相托俘虏付
鲁宗之眨了眨眼睛:“你这次能一举击破桓谦的兵马,怎么会兵力不足呢?我知道这回你带来的,就有两万精锐啊。”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那几乎是我全部的家底了,这荆州全部的北府军,就是这两万人马,你也懂的。”
鲁宗之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你把整个江陵城都交给荆州人来防守?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跟桓谦有联系的人可不少哪。”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当年灭楚之战,加上之前的荆扬百年恩怨,恨北府军,恨朝廷的荆州人可不在少数,不是这几年就可以化解的,桓氏在荆州经营数十年,那影响力也不是一朝能散去的,怀念故主,情有可缘,如果桓谦在此地能抚恤民众,做得比我们好,那我们也是呆不住的,但他带来的羌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自己站在了荆州百姓的对立面上,没有人愿意继续追随这个引狼入室的恶贼,所以,我并不需要防备荆州士民,实际上,我这步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