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略一欠身,就如当年向着皇甫敷行礼一样,向着慕容镇微微行了个军礼,毕竟,生死已决,胜负已分,即使是作为敌人,也是值得尊敬,行完礼后,刘裕手中的斩龙刀一横,一推,慕容镇的脑袋,就从他的脖子上搬了家,无头的尸体,缓缓地倒下,直到这时,断颈之处和前后心中刀之处,才开始向外冒血。
周围的俱装甲骑们,齐声悲呼:“大王,主公!!”
这些人自小给慕容镇所收养,多是孤儿,对慕容镇的感情,情同父子,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刻,明知必死,他们也全都跟着慕容镇,最后地战了一把。
刘裕也不看这些人一眼,提着刀,向前走,仿佛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一般,而这些亲卫们,眼中含着泪,齐齐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到了地上,然后全都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也不刺向刘裕,却是对着自己的左右肩部,挥刃一击。
“叭叭”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胸前的那块大铁板,与肩甲所连的皮革带子,在这一刀挥割之下,纷纷断裂,而刚才看起来还是混身包裹着铁甲的这些俱装骑士,也全都露出了贴身的劲装单衣,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们个个在内里早已经披麻戴孝,系着黑色的衣带,显然,这些人是为慕容镇的两个儿子身着重孝,今天上阵,就没作好活下来的打算,而这所有的计划和斗志,都随着慕容镇的死,而烟消云散了,毕竟,这位战神王爷都失手了,他们这些小兵,又如何能成呢?
随着一声苍凉而悲壮的长啸,这些北海王的亲卫们,纷纷倒转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窝,刀刃入体时的那种特有的声音,伴随着他们的闷哼之声,此起彼伏,很快,随着百余声身体扑地的声音,就只剩下哗啦啦的血液,不停地流到地上,形成血泊时的声响了。
刘裕已经走过了这些亲卫死士们,尽管这一路几十步上,他没有扭头看这些人一眼,但是手却仍然是紧握着斩龙刀的刀柄,毕竟,这些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群起而攻之,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甚至给砍上两刀,受伤流血,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这些杀气,连同他们的主人一起,终于消失了,刘裕这样的人,已经到了在战场上除了眼睛和耳朵,可以通过特有的杀气感应,来判断安危的程度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超越感观的能力,他刚才才能击落那致命的回旋狼牙箭,这正是刘裕历经多年生死战场,却能活下来的最大原因。
现在的刘裕,一步一个脚印,直接走到了城门前,蓝甲的北海王骑兵,已经不见了踪影,甚至连之前的绿甲悦部骑兵,也是一个也不见,城门大口,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若有若无的风声,从城门中传出,就连城头之上,也早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连慕容超之前的狂吼乱叫之声,亦是不复存在,一切,都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
第3885章 情到伤处铁汉悲
刘裕的身后,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之声,向弥的味道,隔着十步外就顺风飘来,一起来的,还有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寄奴哥,等等兄弟们,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啊。”
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另外的叫喊声也传了过来:“散开,快散开,盾牌手上前,保护大帅!”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举起了手:“大家不要慌,列阵,停下。”
身后零乱的脚步声顿时消失了,那显然是上千甲士们齐齐地按令停步,只有向弥的声音连同他身上浓烈的汗味,直接到了刘裕的身边:“寄奴哥,别大意,当心贼子们偷袭。”
他一边说,一边冲到了刘裕的身前,双斧一错,横在身前,大吼道:“晋军大将向弥在此,哪个狗贼不怕死的出来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刘裕轻轻地拍了拍向弥的肩膀,说道:“铁牛,别这样,城中没有杀气,如果城头有埋伏,有弓箭手和弩手,刚才早就连我带着慕容镇一起射击了。”
向弥的神色稍缓,放下了手中的斧头,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还是寄奴哥你看的清楚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心里一急,就管不了这么多了,不过,你刚才那冲杀慕容镇的这一套,实在是太漂亮了,我跟你打了一辈子仗,还没见过这么帅的冲杀呢。”
刘裕摇了摇头:“都说王羲之的兰亭序是天神那天附体他身上,借他的手写出的名篇,又有人说汉代飞将军李广,夜中射虎也是偶发神力,事后他们再怎么重复也没法再做出这些千古名作了,我想,我也是一样,大概是阿兰的在天之灵保佑了我,不然,可能那枝回旋狼毒箭,就能要了我的命。”
向弥的眼中一下子又是充满了泪水:“大嫂,大嫂她…………”
刘裕的眉头一挑,再次拍了拍向弥的肩膀:“好兄弟,铁牛,你对我和对阿兰的真心实意,阿兰就是在天上也会高兴的,现在,慕容镇已死,我要入城,去见慕容垂,就象当年在邺城,全城黑火发动时,我也是一个人进城见他,只不过这回,我要跟他了断所有的恩怨。”
向弥咬着牙:“我也要为大嫂报仇,寄奴哥,这回不要扔下我!”
刘裕平静地说道:“铁牛,我非常感激你的好意,如果是战场搏杀,我需要你的帮助,但这回,不是跟敌人的厮杀,我要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半神一样的妖物,如果连我都收拾不了他,那你来也只是枉送性命。铁牛,我需要你帮我管理好内城,尤其是捉住慕容超,绝不能让他…………”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刘大帅,慕容超已经被我等擒拿,请您接收!”
刘裕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看向了城门那里,只见刚才半开的城门,这回已经全开,黑鸦鸦的人头攒动,却是人人的脑门上,系着一条白色的丧带,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促,恐怕他们都还会找一件麻衣戴孝呢。
这帮人里,为首的一个,正是韩范,而他身边的,则是悦寿,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悦部武士,正抬着一张卧榻,上面捆着一个人,可不正是慕容超?里三层外三层,足足把他绑成一个肉棕子了,而这个年轻人还在放声大笑,两眼看天,不停地说道:“缴械,不交女人,缴械,不交女人!”
见到了刘裕,韩范和悦寿对视一眼,双膝一软,同时跪了下去,韩范高高地举着一个打开的匣子,里面放着的正是南燕的玉玺,他的声音在发抖:“刘将军,老臣办事不力,没有监控好慕容超这个贼子,让他暗中偷袭,害了兰公主,也置您和王皇后于危险之中,此罪,万死莫赎,悦尚书也知罪孽深重,火速回城,诛杀了慕容超的党羽,控制了城门,我等皆知所犯之罪不可赦,只能弥补万一,还请刘大帅念在兰公主的遗愿上,放全城百姓一条生路吧。”
向弥气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上前就举起了斧头,大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姓韩的,你是怎么在大帅面前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把这受降仪式办得万无一失的?还有你姓悦的,你是不是早就跟黑袍串通好了,故意要引大帅到那地方,到那弩机射程之内,想害我家大帅的?!现在眼看阴谋暴露,想要拿慕容超顶罪,寄奴哥放过你们这些狗头,我铁牛可不放过,还我大嫂的命来!”
他怒到了极处,也不管不顾,直接就抡圆了膀止,高举大斧,就要向韩范砍去。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肩膀,饶是向弥这天生神力,竟然也不能再把这大斧向前砍出半寸,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刘裕的手,一边哭,一边大喊道:“寄奴哥,放开我,我要给大嫂报仇,我要报仇…………”
说着,他的手松开了,大斧“当郎”一声掉了地,就重重地落到了韩范的面前,不到两尺的地方,他埋下的头,不敢抬起半寸,身体也在发着抖,而向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象个孩子一样,钻到了刘裕的胸膛里,放声大哭。
此时的向弥,如同一头水牛,失去了至亲,在那里绝望的哀号呢,如此一个九尺巨汉,铁塔般的人物,在战场上受了多重的伤也不会皱下眉头,这会儿却是哭成个泪人一样,无论是谁见了,都不免感同身受,心中戚戚。
刘裕也强忍着眼中打转的泪水,咬着牙,一边拍着向弥的后背,一边沉声道:“你们办事不力,放松大意,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我们大晋做事,一切依国法行事,赏罚分明,你们的罪,后面会交由有司来论处,而你们能在铸成大错之后,想办法弥补,拿下慕容超,保存玉玺,打开城门,也算是将功补了些过,这些,在后面论罪时,都会考虑进去。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第3886章 兵连祸结尸遍城
韩范抬起了头,和同样抬起头的悦寿对视一眼,转而向刘裕说道:“内城的城门到宫殿这一段,所有忠于慕容超的军士已经给擒杀或者放仗投降,而宫殿那里是由贺兰卢大人,率领着贺兰部的军士在守卫,黑袍现在一个人呆在无极殿内,给重重包围,但他似乎有什么邪法妖术,冲进殿内的几十名将士都死了,现在贺兰卢将军不敢强攻,只是把那大殿团团围困,等刘大帅您亲自发落。”
刘裕点了点头:“城中可还有百姓没撤出来吗?”
韩范摇了摇头:“今天开城的时候,原来撤进城中的十几万百姓已经全部放出,都在这外城了,只是…………”
他说到这里,眼中含泪,声音也变得梗咽了,低头不语。
刘裕转身看向了身后,只见身后的全城,已经成为一片修罗场,四处都是烽烟冲天,虽然战斗和惨叫声已经渐渐地平息下来,但在刚才的那阵混乱之中,无论是城中乱跑的百姓自相践踏,还是混在人群中的燕军死士们趁乱攻击引发的晋军反击,再或者是晋军在遇袭之初,出于仇恨而进行的无差别攻击,所有的这一切,结合在一起,造成了可怕的后果,就是现在这外城之中,如同地狱一般的惨状。
一个时辰前,还欢天喜地,一片祥和的城市,这会儿已经是狼烟遍地,尸横全城,数不清的毡帐和房屋,都冒着清烟,一队队的晋军士兵,正在用手中的刀剑枪矛,刺戮着地上的尸体,以确保不留活口。
侥幸未死的鲜卑族人们,也给晋军们持刀枪所逼迫,互相用绳索捆着,百人左右一大圈,押往城中各地的角落看管,城中遍是血腥的味道和火烤皮肉时的那股子焦臭味,超过三万以上的尸体,把整个城中的大地,染得一片鲜红,沟渠之内,尽是血水。
可是哭声却已经很少,那是这些可怜的鲜卑族人,经历了刚才的疯狂杀戮后,已经面对晋军的刀枪,吓得不敢哭泣了,甚至连那些婴儿,都给自己的母亲紧紧地抱在怀中,不敢让他们发出声响。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一个人的野心,把到手的和平弄成这样,慕容超,你真的是罪该万死!”
慕容超在榻上翻着白眼,继续声嘶力竭地狂叫着:“缴械,不交女人,缴械,不交女人!”
刘裕咬了咬牙,转头对着已经站回身后的向弥说道:“铁牛,通知阿寿,传我帅令,现在全城局势已经控制,不许再随便屠戮城中百姓,把他们尽快迁外城外安置,另外,从燕国百姓中挑选民夫,速速把城中的尸体运到城外,最好是集中火化,城中多洒石灰与药酒水,尽快消毒,几个月内,城里不要住人。”
向弥叹了口气:“这一下死了这么多人,这鸟城怕是不能呆人了,寄奴哥,干脆把这城给夷平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