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点了点头:“荆州那里,道规坐镇这几年,立了大功,基本上也是稳定下来了,以后的荆州,青州,豫州这些地方,可以分给那几个年轻人坐镇,他们的目标不太大,不会引起刘毅的格外重视,因为阿寿和道规这些,几十年来都是跟随你的左右手,亲兄弟,他早就把这些人看成你的人,而镇恶,田子,石头和道济这四个,刘毅会觉得自己有机会把他们拉过来为已用,不会一味地开始就打压。”
刘裕笑了起来:“那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一直听我的话?”
刘穆之淡然道:“你是从他们从军以来就手把手一路带起的老大哥,有这个知遇之恩,再一个,他们也会明白,分出去后自己组建军府,独掌一州,其实已经有着不下于北府军主将的名份了,以后想要再进一步,建立功业,是要依靠你这个全国总大帅,而不是一个北府主将,因为,已经不可能再用镇北将军的名号,命令他们做事啦。”
刘裕长舒了口气:“明白了,你这招就跟以前让人当三公三孤之类的职务,换取宰相执政之类的实职一样,等于是明升暗降,希乐这么一来,得了个扬州刺史和镇北将军的虚号,但实际上北府军已经剩不下什么他还能指挥得动的了。天下的大权,仍然是在我的手中。”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如此,他想当北府军的大哥,就可以给他镇北将军,等他回过神来,妖贼已经平定完了,到时候你也可以通过妙音得到世家高门的全力支持,他再想跟你对抗,已经不现实了,你只要在北伐之事上再对他作点让步,让他当个前线指挥或者是一路大将,那就有办法解决这个事情,可以在不伤兄弟之情的前提下,解决刘毅之事。”
刘裕正色道:“如果我走帝王之路,那刘希乐,阿寿这些宿将,就必须不能成我的阻碍,阿寿还好说,希乐跟我斗了几十年,一直不服气,你真的觉得他会向我臣服吗?”
刘穆之淡然道:“形势比人强,只要你能做到一点,,就是通过战争和政治斗争得到的权力和地位在刘毅之上,他就只能向你服软,刘毅并不是不知进退,他也懂得隐忍,不过,你要明白一点,以后要渐渐地用年轻小将们,来代替包括阿寿,铁牛这些宿将,毕竟,对兄弟,有时候你拉不下脸,让不了步,称帝之后,管理这些老兄弟也要讲人情世故这些,不好处理。”
刘裕的眉头一皱:“难道要学汉高祖刘邦,诛戮功臣?”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这当然不行,你也不是这种人,但是,作为开国功臣,就算自己管得住自己,家人子侄和远亲近邻们,仗着这个名头去为非作歹,不在少数,别说以后你登上帝位了,,就是现在,这些北府兄弟的家人们横行不法,甚至成为地方祸患的事,我之前就跟你提过吧。”
刘裕叹了口气:“有些人,终归还是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我们当年投军报国,一个是想着驱逐胡虏,一个也是为了自己不受欺负,可现在,得了富贵,有些人就成了欺负别人的人了,这点,我平定了妖贼后,一定要严加治理,我们打天下得是为了天下的穷苦人,不是为了自己享受。”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就加把劲,坐到那至尊之位,你就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形成法律行事了。不过,开始的时候,你不能一下子剥夺功臣和世家的特权,以免反弹,毕竟,连刘道怜都没少利用权势谋私,你要处理的话,恐怕还得大义灭亲。”
第3939章 忠孝当头帝王路
刘裕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咬着牙:“我的心里,道怜虽然愚钝,但仍然是在少年时本性纯良,我们兄弟三人能一起吃一碗饭的那种骨肉至亲,也是我多年来从军报国,疏于管教他,让他从一个吃不饱饭的乡间少年,一下子就得到了荣华富贵,加上身边之人的引诱的挑唆,竟然就变成了这样的贪官蛀虫,他的罪,有一半是我应该承担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同样是你的兄弟,同样是聚少离多,道规怎么就如此优秀呢?这种事怎么就没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刘道规去了荆州之后,不仅管住自己,连身边的卫士和多年侍从,都是严加约束,规定有盗窃或者是强取荆州百姓一针一线之人,都会给处以严刑!”
“他的卫队长,因为刚去荆州时官邸破败,床榻之上连枕席都没有,于是去集市拿了一卷席子,身上没带钱打了白条。”
“就因为此事,给道规下令斩首,从此江陵秩序井然,荆州各级文武,再不敢有任何公器私用,贪污腐败之举,跟我们新入建康时一样,风气为之一新。”
刘裕叹了口气:“确实,道规是一直从军的,在我身边,看到我的所做所为,耳濡目染,也知道身为长官,一言一行都会决定着所在之地的吏治风气,荆州是大晋的重镇,又是百年来脱离于朝廷之外的藩镇,人心不附,要是再大搞这种以权谋私之举,会失尽人心,只可惜,道怜不明白这个道理,是我任人惟亲,把没有能力的人放在这样的重要位置,只为了补贴儿时的穷困,却是害了国家。”
刘穆之淡然道:“道怜确实有错,但这个错,是他无能而贪婪,而不是你不应该任人惟亲。寄奴,你选择了帝王之路,那就得按这条路的法则来行事,必须要任人惟亲,这是家天下的必须规则。”
刘裕的眉头一皱:“没有能力,或者是没有做出足够的功绩,只是因为是我的家人,亲戚,就要放在重要的位置?这跟我们打天下的初衷是违背的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帝王之路,首先就是家天下,就是要注重忠孝,你是帝王,忠就不提了,是天下人向你效忠,而你的回报就是保家卫国,让他们安居乐业,未来有升官晋爵的希望,这个,就是仁义。”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仁义?这就是仁义吗?那帝王的孝,就是得重用家人?只按血缘不按能力来授与官职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是的,因为仁义和忠孝不可分,我们所有的法律,道德,都是建立在忠孝的基础之上,对国不忠,对家不孝,那这种人自然是无君无父,无法无天,你不能用任何人间的规则来约束他了,如果你要走帝王之路,更是以后要从司马氏手中篡权夺位,那忠字就更难谈得上了,只有大大强化孝字,这才能让建国之初的规则得以确立,避免有人跟你一样,篡权夺位。”
刘裕的眉头一皱:“好像不是这个道理吧,若是不顾国,不忠君,不爱民,只想着给自己的家族谋取私利,为了所谓的孝悌,那不就变成世家高门的那套,损公肥私,最后成为天下的祸乱了吗?我在道怜的事上已经犯了这样的大错了,现在悔之晚矣,怎么能再进一步地做这种事呢?”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因为,这是几千年来我们的天下运行的基本规则,就象帝王之路一样,只有身为皇帝,坐拥天下至高权力,才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让天下众人是出于畏惧而不是单纯的爱戴而为你行事,你想集中全天下的人力,物力,去对抗天道盟,那可能会让无数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若不是作为帝王号令天下,安能如此?!”
刘裕沉默良久,才叹道:“只有我成为帝王之后,才能以帝王的权力,通过教化或者是法令,来扭转天下人的这个看法吗?那在此之前,我就得跟历代的君王一样,只靠着血缘,大肆地提拔亲族,居于要位?那这样下来,很快后世子孙就会能力退化,跟现在的世家高门一样,成为天下百姓的公敌,这点你如何解决?”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点也不是不能解决,世家高门间是通过家族内的竞争和家族间的竞争,来部分地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因为他们手握权势,本身又是把家族利益至上。”
“所以越是到后来,世家高门越是人才凋零,后世子孙出生就是荣华富贵,成年后又因为官爵举荐的机制,即使没有能力,没有功劳,也能占着权力不放,自然就会堕落,这就跟我们畜养的那些野兽,时间一久,连捕猎的能力都不再具备了。等到世家高门走到连军队都无法亲自掌控带领这步,就是我们这些人上位更替的时候了。”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任人惟亲并不完全错误,错误就在让他们世袭罔替,缺乏竞争,更没有淘汰,对吗?”
刘穆之正色道:“是的,爵位代降,以功升爵这个原则,是非常正确的,历朝历代的兴亡,无非就是在权力分配和人才体系这两件事上出问题,权力给亲人能确保家天下的稳固,当然,慕容氏这种家族除外,所以,这次你如果诛灭慕容氏宗室全部,也可以震慑全天下,跟当年的八王之乱一样,让所有的家族知道,如果不顾大局,只为自己的私利而内斗不休,下场就是国破家亡,无一幸免。”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一切呢?帝王之路意味着君权无限,有对全天下人生杀予夺的权力,谁不想拥有?我可以确保我用这种权力是为了理想和公心,可别人如何来保证这点?更是如何保证在夺取这个权力的过程中,不会象慕容氏那样祸及天下呢?”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一直眯着的眼缝瞬间睁开,大声道:“公平,规则,公开!”
第3940章 遵从本心顺天命
刘裕的神色严肃,大声道:“你说清楚点,这些是什么意思?!”
刘穆之点了点头,平时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扫而空,变得格外的严肃,眼神中又透出一股难言的殷切之情:“就是要明确这个权力的分配和传承,不能私相授受,更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随意地改变自己定下的规则,要让天下安定,最重要的就是这种给天下人所认可的规则,一旦变了,就得自己率先遵守。”
“西晋的八王之乱,慕容氏的代代手足相残,再到永嘉之乱以来,北方诸多胡人国家,内乱不断,导致亡国灭家的这些悲剧,根源就在于这种传承的制度不明确,一会儿立贤,一会儿立嫡,却又跟部落时期的那些规矩相冲突,最后就是长幼无序,贤愚不分,人人都想着靠力量来夺位,以至于悲剧。”
刘裕反问道:“你说胡人国家是这样,没问题,可西晋不是这种啊,他们就是因为坚持了嫡长子,让晋惠帝这个蠢物上台,才让诸王有了野心,等到贾后毒杀太子后,八王之乱就正式开启了,这不也证明只按血缘,嫡长来选择继承人,同样隐患巨大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那是另一个极端了,让根本没有能力的人坐到这个位置,不仅会让宗室生出野心,也会让天下面临纷乱,但就西晋的这个事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晋惠帝即位,而在于贾后的乱政。”
“要说皇帝的能力低下,晋惠帝能比现在的司马德宗更差吗?难道东晋因为有个不知冷暖,话都不会说的皇帝,就灭亡了,就大乱了吗?”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皇帝如果不能理政,或者说皇权旁落,就是要看辅政大臣的水平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提的那个天下大同的想法,让人人都有上升空间,这个道理是没错的,但又跟君权神授,帝王天下的这个模式有冲突。”
“普通百姓看皇帝是天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是不可能犯错的,他们并不知道上层的这些争斗,只知道要遵纪守法,交税征丁,而皇权不稳,就意味着国家动乱,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要想改变天下人的这种意识,不能一下子就宣传什么人人平等,而是要慢慢来,从君权天授这点,变成贤者议事,公论治国的这套模式,皇帝如果有各种原因不能亲自治理,就由天下负有众望的人来联合商议治国,就象现在的北府三巨头模式,甚至以前的世家轮流坐庄的模式,都是不错的替代。”
刘裕正色道:“可是这样虚君实权久了,不是也会让辅政大权臣自己取而代之了吗?”
刘穆之笑道:“那不就是你接下来准备做的事吗?天命不是不可以移,有五行更替,气数耗尽的这套理论呢,怕什么。寄奴啊,你要明白,贾后乱政,本身就是违背制度的事,皇后这个身份不需要能力,也不需要功劳,只要靠着美貌或者是家族的权势,就可以嫁入皇家,一旦皇帝暗弱,那就会给皇后所操纵和控制,咱们现在通过妙音来以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不也是同样道理吗?”
刘裕点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杜绝后宫干政这种事,避免皇后或者后宫中的贵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争权而引发内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