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蓬点了点头:“姚绍虽然是名将,但他带领的后秦军是对付不了刘裕的,我觉得,与其让后秦军来救东晋,不如让这支军队转而攻击齐鲁之地,能趁着刘裕的大军现在有疫病,最好直接把他们消灭在北方,起码,不让这支军队回援建康。天师道只有占据了建康,才能把刘裕逼入绝境,你觉得这样如何?”
黑袍咬了咬牙,说道:“后秦想要攻击齐鲁之地,还要穿过北魏的国土才行,我觉得北魏曾经和后秦大战过,后来虽然言和了,但仇恨不是这么容易能化解的,后秦大军压境,北魏也是如临大敌,到时候没跟晋军对战,反而先跟北魏打了起来,就是适得其反了。再说,这次救援我更希望的是借机把佛教引入晋国境内,让百姓都信了这套,只有如此,才能抛弃刘裕的那套人人立功,搏取功名富贵的宣传。”
斗蓬叹了口气:“佛教毕竟是外来宗教,没这么容易给中原百姓接受的。胡人本无文化,有一个宗教就拿来用,可中原自古以来是百家争鸣,最后是独尊儒术,即使是这百年来世家高门清谈论玄,也无法取代儒家的地位。我劝你不要在这上面抱太大的希望,还是研究如何正面击败刘裕的好。”
黑袍摆了摆手:“正面对付刘裕,有你就行了,我从我前任的失败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为了打败刘裕,不能只有一条手段,慕容垂自以为纵横沙场一世,天下无敌绝不会在战场上输给刘裕,但他还是失算了,刘裕一直有办法创造战场上的奇迹,我们一定要考虑到他再次创造奇迹的可能,只有引入佛教的理论,才能联合世家,抛弃那套人在人上,万年不易的儒家道家学说,让刘裕的人人平等的宣传,被众生平等的佛家理论所取代。”
斗蓬平静地说道:“好,那咱们各退一步,你别让后秦的兵马碍事,我尽力让天师道的军队尽快拿下建康,只要建康和京口沦陷,刘裕就再也不可能杀回江南,控制中央大权,到时候,你再想办法让北魏和后秦联手出兵,与天师道的兵马一起,三面夹击刘裕,逼其入绝境。”
黑袍的眉头一皱:“除非是刘裕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孤身回建康,我才会同意这个打法,要是刘裕不回来,那就是引后秦军入晋国的最好时机,这点你是否同意?”
斗蓬沉声道:“我再说一遍,秦军不是你能控制的,未必听你的话,再说后秦军也很难挡住现在大胜之后的天师道兵马,到时候我们的人马打成一团,却给刘裕争取了喘息时间,他要是带着大军回建康,你所有的规划都会毁于一旦。”
黑袍微微一笑:“只要司马德宗在我们手上,还怕他敢率兵回来吗?我之所以关心王妙音的去向,就是因为诏书下令,最后需要玉玺盖章,要是王妙音突然和刘裕一起出现在京城,那孟昶和徐羡之就算站在我们这边,也是无法再次下令的,所以,司马德宗是不是能通过别的方式下令,这需要你的配合。”
斗蓬的眼中光芒闪闪,陷入了深思之中,久久,他才叹道:“好吧,果如你言,刘裕要是真的敢回来,那我可以想办法让司马德宗亲自下令拘捕刘裕,解除其兵权,不过,我劝你不要对此抱太大希望,我们手上的杀手,未必能拿得下刘裕,一旦让其逃脱,那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会付之流水!”
黑袍勾了勾嘴角:“所以此事还需要你亲自策划才行,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你继续留下的必要了,现在的你,应该回到建康,策划一切,而我则马上转身豫西北,去见司马国璠,只要晋国朝廷的赦书一到,我就可以行动了。”
斗蓬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说,要由陶渊明亲自去说服孟昶和徐羡之吗?现在你又要去豫西北,那陶渊明难不成要由我去扮演?”
黑袍微微一笑:“在黑袍去豫西北之前,自然陶渊明要去找一次孟昶和徐羡之,然后带着他们的赦书与向后秦的求援信,再去找司马国璠。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处理好庾悦与刘婷云之间交接的事,不让庾悦得到这些辎重粮草,他也没有把这个游击战打下去的本钱。”
斗蓬叹了口气:“我劝你不要太相信刘婷云,这个女人心机很深,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把到手的东西拱手送人,而且一旦庾悦和刘婷云互相发现了对方的身份,那一对口径,只怕真假黑手党的事也会被庾悦所知,到时候他是否还信任你,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黑袍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必要的时候,我还得帮刘毅一把手,让他能顺利活着逃回建康,只要刘毅在,就是对刘婷云的极大牵制,不怕她不乖乖地按我们计划行事!”
斗蓬站起身,转头向后走去,他的声音顺风而来:“一言为定,咱们建康见!”
第4193章 残阳如血尸横野
江州,桑落洲战场。
残阳如血,已近黄昏,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数以万计的天师道军士们,正站在远离战场近三里左右的地方,面带狂笑地看着这片战场上还未停止的杀戮。
成群结队,数以千计的长生人怪物,正在战场上来回游荡着,它们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气,手指上长着又黑又长的指甲,遇到在战场上无法行动,翻转呻吟着的晋军伤兵就是狠狠地爪撕嘴咬,而恐怖的惨叫声在这片战场上回荡着,甚至盖过了天上与山林之中那些乌鸦与野狗们的鸣叫之声。
不时地有混身是伤衣甲之上插满了箭杆的晋军残兵们慌不择路地四处奔跑着,只要能远离这些在战场上可怕的长生怪物,就是他们唯一的念想,而同样成群结队十余人一组的天师道军士们,则放声大笑着,或是在一两个领头的骑兵们的带领下,对着这些散兵游勇们放箭射击,就象是在打猎,或是看到这些落单的家伙们放下武器,跪地求饶的时候,则上去撒网,直接把这些重甲在身的晋军网住,然后再在外面绕几层绳索,牵在身后,象是牵着猎物一样地拉起。
远处的空地之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五六千这样被网罗成一片的晋军战士,就在大半天前,这些人还是士气高昂,不可一世,可现在,却成了勇气尽丧,苟延残喘,任人宰割的俘虏,换了任何人,也不敢相信堂堂的豫州军团,那天下名将刘毅所率领的横扫荆楚的无敌之师,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卢循一身道袍,立于高岗之上,徐道覆则是将袍大铠,与之并肩而立,最近的护卫都在岗下几十步外,而前方战场上一阵阵的“天师在上,赐我神力”的欢呼声,则顺着凌厉的风声,钻进他们的耳中,让卢循的嘴角边,也不禁勾起了一丝微笑:“道覆啊,自我们起兵以来,这十几年的战事,今天可以说是最痛快的一场胜利了吧。”
徐道覆点了点头:“二哥,你说得不错,当年伏杀谢琰,一夜间连取吴地八郡,也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快过。毕竟,这回我们消灭的是北府军二号人物刘毅亲自率领的豫州军团,也算为无数死在刘毅手中的教友们,报仇雪恨了。”
说到这里徐道覆摇了摇头:“只可惜,让刘毅跑了,这家伙逃命的本事比他打仗的可更厉害,从头到尾,我们就没有看到这家伙在哪里,将旗之下,只是他的替身而已。这小子打仗的时间越久,胆子就越小,我本来还以为他会跟何无忌一样,亲自冲在最前面,最后英勇战死,不负大将之名呢。”
卢循笑着摆了摆手:“何无忌是一根筋儿,跟刘牢之一样,冲锋在前的,刘毅和他可不一样,他一向是帮派大哥,不会冲在第一个,而是指挥手下们去打,自己要掌握全局,只有确定可以胜利的时候,他才会抢攻在前。所以,这仗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击杀刘毅。”
说到这里,卢循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刘毅的精锐主力,几乎一仗送了个精光,他自京口建义以来,苦心经营多年建立起来的豫州军团,今天差不多全交代在这里了,斩杀万余,俘虏六千,跟着他逃走的,恐怕只有百余人而已,而且还不敢从正面逃回去。”
徐道覆摇了摇头:“恐怕未必吧,刘毅这个时候如果逃回大营,营中有留守兵力的话,还是可以据营抵抗一下的。”
卢循摆了摆手:“你忘了斗蓬和我们说过的吗?大营那里他来解决,刘毅如果是手里还有万余兵马,还可能是退回大营,固守待援,但现在全军覆没,这种时候要是逃回大营,没准是自寻死路,这种情况下留守营中的部队,要么溃散,要么可能会把他绑了投降我们,所谓逃难不投亲,就是这个道理。”
徐道覆笑了起来:“如果他不走大路,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逃入江州北边和豫州西部的氐人蛮夷村寨,从大别山岭中徒步而行,冒着给这些蛮夷们杀掉的风险,徒步逃回去。这些氐人部众,当年是跟着杨秋等酋长,随前秦军淝水之战时就到达这里的,后来前秦灭亡,秦国太子苻宏也带了些部众南下投晋,被晋室安置在这些穷乡僻壤。”
“刘毅击灭桓玄之时,苻宏还曾经顾念当年被桓氏收留的恩情,为桓玄而战,最后被刘毅派兵击杀,族人也多被杀戮,这些人跟刘毅可谓有深仇大恨,这回刘毅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只怕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卢循点了点头:“只可惜这战中我们放出了三千长生人,现在他们的药性还没到,仍然在战场上游荡,不仅会攻击晋军残军,也会攻击我们,这让我们错过了追击逃离战场的晋军的机会。也给了刘毅逃得一命的机会。现在,我们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了。”
徐道覆的眉头一皱:“怎么,你还是想回头攻下荆州,稳定后方?”
卢循沉声道:“我们都看走了眼,误信了朱超石这小子,害得江陵水战惨败,四条巨舰沉没,现在刘道规稳定了荆州,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我们的后方,虽然我们打败了刘毅,尽灭豫州军团,但后方不稳,始终是个麻烦,斗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帮我们拿下荆州,就算是后秦军队,屯兵中原,这几个月一直也是按兵不动,甚至是敌是友都难说。我们如果趁这场大胜,回师先消灭刘道规,拿下荆州,然后再以堂堂之师,水陆并进,进攻建康,这样是不是更稳妥点?”
徐道覆叹了口气:“二哥啊,事到如今,我们除了一鼓作气,一往无前地进攻,还有别的选择吗?你非要等到刘裕带着大军赶回建康,那时候就算拿下荆州,又能如何?”
第4194章 两大妖首起纷争
卢循转过了身子看着徐道覆,咬了咬牙:“道覆啊你难道忘了当年孙恩当教主时的事吗?尤其是最有机会的第三次登陆,我们本有机会可以利用刘牢之分兵各地,到处掳掠的机会趁着北府军兵力不足又分散的机会,将他们在吴地一口口地吃掉,即使是当时的刘裕,兵力不足,困守海盐,我们也完全可以一举将之消灭,如果那时候按我说的打法,先在吴地吃掉北府军,消灭刘裕,又哪至于后来的失败?”
徐道覆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二哥还是怪我当年坚持要孙恩率军放弃在吴地跟晋军的纠缠,直扑建康吗?”
卢循冷冷地说道:“我当时就一直说你的打法太激进,在我们明明有优势的情况下,却是押上所有,孤注一掷地想要直取建康,胜利了晋朝皇帝和百官也可以西逃荆州,若是失败了我们就失掉了所有根基,太不值得。”
“当时的晋朝西有桓玄这个强敌,东面在与我们作战,而北府军的根基并不在吴地,而是在京口和江北,吴地只不过是建康城的世家高门的根本之地,刘牢之自己率兵前来时,也是一路放抢掳掠,与我们的行为并无本质区别,甚至是有借着跟我们作战,有借口长期在吴地驻扎,以战养战,养寇自重的想法。”
“我们只要不与刘牢之的主力交战,趁他分兵掳掠各地,或者是有刘裕这样带本部少量兵马驻守小城的时候,把这些小股兵力吃掉,等刘牢之抢够了这里,吴地没有什么油水时,就自然会收兵而退,到那时候,吴地八郡就会成为我们的地盘,进可攻取建康,退也可以象桓玄割据荆州那样,长期自立。”
徐道覆叹了口气:“你的这些想法是建立在刘牢之不肯主动跟我们硬拼的前提下,问题是刘牢之不过一个受命于朝廷的军阀而已,他从没有想过真正地压制世家,自己独大,吴地是世家高门的根本之地,他们的家业全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眼看着我们在这里称霸呢?”
“我之所以当时劝孙恩全力北上,就是因为刘牢之只想着在吴地继续掳掠,搜刮油水,而这时候建康空虚,京口空虚,桓玄有意东进,而晋室的其他兵马都集中在豫州一带防守桓玄,这样的好机会,只怕后面不会再有,刘裕那种孤军奔袭千里跑回京口防守,是属于人算不如天算的事,哪怕是现在,我仍然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二哥,你这个人做事就是太保守,没有那股子一往无前的狠劲,这在兵法上是行不通的。”
卢循勾了勾嘴角:“兵法兵法,当年孙恩按你的兵法行事,难道胜了吗?我们全军北上,抛弃家属,只留战士,以不回后方的气势突进到京口,还不是功亏一篑。事实证明了你的建议是错误的,如果不是我还在舟山群岛上留了一部份的接应人马和粮食补给,只怕我们当年在郁州就要全军覆没了。现在又面临了当时的情况,回头,可以稳稳地吃掉刘道规,攻取荆州,这样西连谯蜀,北结后秦,进可攻打建康,退可保半壁江山,再说有斗蓬成为我们的盟友,刘裕他们就算回到建康,想再西征,也是难于上青天。”
“我们明明有立于不败之地的打法,为什么还要这样孤注一掷,押上所有呢?现在我们确实打败了刘毅,大家士气高涨,附近的各路散兵游勇和羌氐部落也会来投奔我们,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我们是七八万人马,后勤补给也只是堪堪够用,要是人数再多上一倍,而后勤粮道却是一直给刘道规骚扰,攻击建康时万一难以迅速攻下,到时候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