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微微一笑:“想进攻关中,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从并州方向,你想想春秋时期的晋国何等强大,但面对关中的秦国都是无可奈何,只能想着从函谷关方向突破,也就是吴起这样的军神才强度河西,大小七十多仗,才站住了脚跟。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王妙音正色道:“既然龙门渡口和河西方向都不是好的突破口,那从关东向关中打,就剩下了潼关道这一条选择了吧。”
刘裕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是的,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了,自从战国末年,函谷关道废弃,无法通行之后,曹操让许禇开辟的八百里潼关道,就成了最好的,也几乎是唯一的入关选择。一般来说,从中原可以以洛阳为前线基地,北上渡过黄河,进入晋西南地区,然后占领蒲坂,蒲坂隔着黄河的对面,就是潼关,正好处在黄河自北向南,再转向东边而行的一段,因为处于转折点,所以黄河流水的速度,在这一段最是缓慢,蒲坂与潼关之间的黄河河面上,甚至还有积沙而成的河心洲。”
王妙音笑了起来:“在这河心洲上,是用铁索串成的浮桥,可以直接从蒲坂通过大量的军队和辎重,直到潼关,这也是从关中出发,进入关东的最主要通道,我说得没错吧。”
刘裕笑道:“妙音虽然没去过这地方,但你熟知天下地形,险关要塞,真的说的是半点不错啊。所以,我们从关东想要进攻关中,最好是大军攻击潼关,而以偏师出武关,若是占据整个并州的话,也可以用一路偏师在龙门渡一带渡河佯攻。三路齐发,必可使关中秦军顾此失彼!”
王妙音的秀目之中,水波流转,看着刘裕:“除了这三个方向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刘裕本能地想要摇头,突然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由蜀地方向,北伐关中,行汉末三国时的蜀汉丞相诸葛亮的故事?”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止是诸葛亮,就是刘邦取天下的第一步,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蜀地先控制了汉中,然后再出祁山,取陇右河西,甚至是直取关中啊。”
刘裕笑了起来:“诸葛亮也没有做到北伐关中成功,就是因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就算陆战能打赢,但是军粮补给不济,也很难在关中持久作战,所以,最后他还是…………”
说到这里,刘裕突然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深思。
王妙音微微一笑:“想必裕哥哥也反应过来了,从蜀地直接运粮到关中,那确实太困难了,路又远,又不好走,所以每次诸葛亮在关中都坚持不了几个月,就不得不退兵。但是如果反过来,解决了军粮补给的问题,那无论是刘邦,还是诸葛亮,甚至是西燕慕容冲,不都成功地在关中站住了脚,几乎可以宣布成功了吗?”
刘裕笑了起来:“刘邦的成功,是因为他速战速决迅速地打垮了章邯,诸葛亮的成功,是因为他在关中屯田,以战养战,至于慕容冲,那是因为他长期围攻长安,长达两年之久,慢慢地由弱变强,由少变多,最后让关中诸堡各坞,都不得不从支持苻坚,转向支持他。所以…………”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妙音,你的意思就是,我要通过这回的送交司马秀熙的事情,结交杨盛,让他也能在我军出兵关中的时候,与我军联合行动,出兵关中,给我们提供后勤补给,助我们能象诸葛亮一样,直取长安?!或者是由仇池北上,经河湟之地入陇右河西,攻取凉州,断长安右臂,是吗?”
第4362章 国破家亡无人收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仇池杨氏的氐人,和那大别山中的氐人,乃是同族,当年这些氐人给苻坚征发,在大将,也是酋长杨秋的带领下,跋山涉及,走了上万里路,来到江淮之地,最后因为战败而逃入了大别山中,从此和老家的亲戚音讯全无。”
“直到杨定重建仇池国后,仇池的使者来朝贡,我们这里派了官员带使者去这些氐人的部落认亲,他们才重逢,我记得当年还是我们谢家的子弟办的这事,那种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之情,即使是我们这些汉人看到,也是非常感动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当年在寿春的时候,就见过杨秋,也见过这些氐人将士,他们很多也是被迫给征发来的,并不愿意上战场,所以战斗的意志很低,他们对阵时,几乎是一触即溃,这些人后来逃进了大别山中,为何不回老家呢?”
王妙音摇了摇头,叹道:“淝水之战后,北方大乱,征战不断,你自己去过长安,亲眼见过这些可怕的战乱,氐人各部死保长安,邺城两大核心城市,也是损失最惨重的人群,当年仇池灭国,绝大多数氐人部落迁入长安,老家没有什么人了,可是在那场遍及整个北方的大战乱中,这些氐人损失惨重,如果不是杨定被俘后运气好逃了出来,重新集结这些氐人,回到仇池,恐怕连最后的这个氐人建立的政权,也不复存在了。”
刘裕想到当年长安城中那种最后人相食的惨状,心有余悸,缓缓道:“这点上,杨定还真的是保存了氐人最后的火种,原来我印象中他只是一勇之夫而已,现在看来,还不止如此呢。北方那些年战乱不断,氐人是最惨的人群,可是战乱结束后,这些氐人为何还留在大别山中,不回仇池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因为苻坚死后,他正式立的太子苻宏,带着一些族人南逃,投奔了我们大晋,你还记得这事吧。”
刘裕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我和慕容兰当时拿了玉玺之后,离开了长安,本来我还想回去帮苻坚守城的,但一想这玉玺事关天下,交给慕容兰太不合适,一定要亲自带回大晋,所以还是走了,但我走时,长安城的局势已经不可收拾,即使我在,最多也只能是保着苻坚逃离长安而已。不过苻坚也明白这点,早早地让我在离开的时候,也让苻坚带着城中的老弱妇孺先突围,我当时还帮了他们一些忙,让苻宏突了出去。后来我听说他们也是历经了很多苦难,去荆州那里投奔了桓冲。”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本来苻宏还想回湟中一带的氐人老家呢,那是他们的发源,或者说龙兴之地,但沿路上的一些同族酋长,这时候已经投降了后秦的姚苌,并不再听他们号令了,甚至还有人想要拿下苻宏,献给姚苌领功。”
刘裕叹了口气:“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想不到苻坚当年仁义了这么多年,落难之时,同族和旧部居然是这样对他的太子和族人,还不如我呢。”
王妙音微笑道:“这是因为你跟苻坚没什么利益冲突,虽然曾经是死敌,但在长安城中,拿到玉玺后,你们已经化敌为友了,裕哥哥,你是仁义善良之人,也是希望北方暂时能有苻坚这样的仁君统治,对吧。”
刘裕点了点头:“至少,他比姚苌,慕容垂这样的阴谋家,比那些无恶不作的军阀头子要强,苻坚是个好人,在他最后的时刻,也跟我说过如果能逃过一劫,愿意归顺大晋,我相信这是真心话,我们汉人需要皇帝,他们氐人也需要一个天王来代管族人,就象南燕,如果是…………”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慕容兰的音容笑貌,涌上心头,以至于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妙音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自然地岔开了话题:“裕哥哥,你也是心善之人,所以会同情苻坚,可是那些氐族部落酋长们,看中的却是手中的那些权力,在他们看来,如果在这个时候接纳了苻宏,那等于又要再向前秦效忠,过去的几年已经证明了前秦的崩溃,不可能再拥有天下,所以他们转投了姚苌,求得这些羌人的保护,而苻宏如果被他们庇护,就得罪了姚苌,甚至后秦会以他们叛变,不忠为借口来消灭他们。当年姚苌建国时,手段极为狠辣凶残,新平屠城的事情,震慑天下,这些氐人酋长,即不敢,也不愿为个苻宏与他为敌。”
刘裕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他们虽然接受姚苌的将军,刺史,校尉之类的封号,但不会给派官员管理内部部落事物,等于只是名义上忠于后秦而已,又怎么愿意象之前一样被前秦直接派官员统治呢?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是留有一点情面的,表面上驱逐苻宏,实际上还是没对他下死手,真的捉了献给姚苌,还是念了一点同族之情的。”
王妙音秀眉微挑,笑道:“是的,毕竟同种同族,相互间也有姻亲关系,苻宏到了一些大部落,有人走,有人留,愿意跟他流浪的人跟着走,甚至有个前秦的公主,与一个强氏大部落联姻,在这种情况下也是跟着苻宏走了,而大多数的老弱妇孺,则留在了这些部落中,最后苻宏无法西进,只能一路向南,到荆州地面的时候,已经身边不到五百人了。”
刘裕叹了口气:“我劝过苻坚,要他早点南下投奔大晋,可他还是拒绝了,却派了儿子这样做,也是想要保持自己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与国共存亡的同时,也给儿子留条生路吧。所以,桓冲就把苻宏这些人,也都安置到了大别山中?”
王妙音微微一笑:“当年苻坚实力强时,多次出兵南下,而荆州也是给攻打最多的地方,淝水之战前,襄阳刚经历了大战,两边死伤惨重结怨挺深的,桓冲也不愿意苻登在荆州北方招兵买马扩张势力,所以就把他们这帮人送到了豫西北,大别山中,去统领早就在那里落户的那些同族。”
第4363章 暂弃汉中归仇池
刘裕笑了起来:“这帮氐人还真的是不好安置呢,如果拒绝收留会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但要是留在这里,又怕他们象五部匈奴那样找机会作乱,毕竟苻宏也是前秦的太子,在氐人中有很高的影响力,桓冲也怕他在荆州振臂一呼,趁机作乱,取代桓氏的统治啊。要知道,从西晋开始,就有大批的氐人流民从关中南下,定居在南阳一带了。”
王妙音正色道:“是的,苻宏虽然落难来投的时候,只有几百部下了,但就旬月时间,就有数千氐人相继来投奔他,这让桓冲感受到了压力,他本来是想让苻宏呆在雍州,招纳南下的关中流民的,可是这么一来,就只能用鲁宗之来取代苻宏了。好在苻宏也算识相,给打发到豫西大别山之后,一直非常谨慎,从来没有主动去招纳和接触那些大别山中的氐人部落。”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又是为何呢?这些杨氏为主的氐人部落,可一直是他父亲的部下啊,也应该会忠于他的,只是因为避嫌而不去接触吗?后来过了这么多年,晋国多次内战,难道也没有去打过这些人的主意?”
王妙音摇了摇头:“苻宏在前秦灭亡之后,已经打消了所有的雄心壮志,或者说,他原来也不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更多地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仁义一面,他只想把这些来主动投奔他的氐人带好,让他们从此不再经历战乱之苦,至于杨氏部落那些,他觉得苻坚已经把这些人害得够惨了,甚至淝水之战后还把他们落下丢在了晋国的土地上,他已经无颜再去接触这些人,更不想再统领他们啦。”
刘裕笑了起来:“蛮夷之主有这样的认识,倒也难得,其他的蛮子王子,世子,大将这些,哪怕身边只有几个人,都想着要东山再起呢。只是,苻宏后来还是助桓玄作战,还战死了,这和你说的有所不同啊。”
王妙音平静地说道:“因为桓氏对苻宏有恩,尤其是在当年前秦灭亡时,是桓冲收留了苻宏。所以桓玄篡逆,打进建康之时,并没有征召苻宏的军队,他也一直在划给他的那片地方生活,直到桓玄失败,逃离建康的时候,苻宏才为了报恩,召集了旧部,重上战场,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两三千人,但也算是为了桓氏当年的收留之恩,以命相还了。”
刘裕点了点头,肃然道:“这么说来,这苻宏还算是个义士,值得尊敬,我以前还一直以为此人贪图权势,野心不死,还想再借着桓玄之力让苻秦复起,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不过…………”
说到这里,刘裕的眉头一皱:“我记得那杨氏的氐人部落是庇护了司马元显的老婆孩子,尤其是这个司马秀熙,就是杨氏部落庇护的,这不是和拥护桓玄的苻宏反着来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我刚才就说过,杨氏部落并不听苻宏的号令,两边是各行其事,苻宏退隐山林的那些年,杨氏部落为了讨好执政的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父子,把酋长之女送到了司马道子的府上当奴婢,最后意外地成了司马元显的外室,还有了孩子,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不过,他们押错了宝,司马元显败亡于桓玄之手,但自己的女儿带着孩子前来投奔,又有谢家的暗中相助,他们总不可能把孩子给交出去吧,而且桓玄那时候也顾不上一个遗腹子,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呢。”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么说,这杨氏部落的氐人,还是通过苻登和仇池使者,才跟故乡的族人扯上了关系?”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苻登的到来,虽然不再统领杨氏部落的族人,但也告诉了他们,他们的同族杨定,已经回仇池复国,如果杨氏部落有意,可以向大晋申请回归仇池。”
“可是这些杨氏部落,已经在大晋生活了多年,并不想回老家,他们宁可让司马元显有可能对自己好点,当然,后来仇池国来了使者,也特意去了一趟大别山,见过了这些族人,但多年隔离,感情早就淡了很多,甚至当年出来的老人已经有不少去世了,后面的小辈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恢复了联系而已。”
刘裕的眉头一挑:“所以,你觉得通过这个司马秀熙,可以重新打通跟仇池国的关系吗?哪怕不用通过这些大别山中的杨氏部落?”
王妙音淡然道:“其实这回刘毅战败之后,横穿豫州,从大别山一带逃了回来,途中就经过了这些氐人部落,他们也并没有追杀刘毅,而是放了刘毅一马,这些氐人并不想加入妖贼的作乱,起码现在不会,但他们也不会加入晋军打击妖贼,而是处于观望状态,这点,他们的仇池老乡,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