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午咬了咬牙:“那就别进去,寄奴哥啊,你的性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事关全城,事关整个大晋的千百万人的命运啊,怎么可以这样轻身犯险?”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丁午,拍了拍他的肩膀:“猛牛兄弟啊,还记得那天我们回京之时,在电闪雷鸣之中,在惊涛骇浪的大江边上,你们也是这样劝我,叫我不要上船,不要找死,还记得吗?”
丁午微微一愣,张大了嘴,只是点着头,却是说不出话。
刘裕正色道:“上次是天象,预示着老天不要我回建康,但我还是回了,这就说明了我的命硬,硬过老天的意愿,如果这老天想要我死,我早就死了一百回了,但我一直活着,这说明冥冥之中,还有神明希望我去完成没有完成的事,在完成前,我不会死,那天在江边不会,今天也不会。”
丁午喃喃地自语道:“寄奴哥这么一说还真是呢,你有天神护体,不死不灭,任何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你啊。”
刘裕转头看向了那笼罩在迷雾之中的太庙,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该面对的,总需要我去面对。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入。猛牛,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丁午咬了咬牙:“可是,可是万一寄奴哥你有什么意外,这守城之事…………”
刘裕平静地说道:“城外的天师道军队,看似千军万马,但实际上起不了实质的作用,他们这回攻城,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有机会把皇帝和琅玡王骗出来,以此为人质,要正主跟我面对面,这太庙,才是我真正与他们决战之地,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传我的命令,由刘希乐暂代军权,保卫建康,至于朝中之事,有谢夫人主持定夺。”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太庙,当他魁梧的身形走入太庙的一瞬间,庙门关起,迷雾越来越浓,把整个太庙,都陷于一片虚幻之中,只有那若即若离的琴声,还在悠悠地回荡着。
一个军士走到了丁午的身边,低声道:“猛牛哥,我们要不要回去搬救兵啊,这看起来不太对劲啊,透着股邪性。”
丁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就要在这里守着,守到寄奴哥出来,他会出来的,一定会出来的!”
太庙之内,刘裕一步步地走过,就在这大殿外的院子里,靠着院墙,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个皇家侍卫,他们个个身着盔甲,手持武器,可却全是在这庙墙之下,呼呼大睡,全然不知自己的职责所在,就连三辆马车的车夫,也是拿着马鞭,在台阶之下,睡得正香呢。
而在大殿之上,黄色的一张软榻之上,司马德宗正流着口水,盖着黄色的被褥,睡得正香,他的呼噜声在这阵诡异的琴声之中,和着节拍,而在他的身边,司马德文则盘膝而坐,低着头,同样是进入了梦乡,在他们二人之后,大殿之上,一个全身白衣的人,头发灰白,大袖飘飘,正在轻轻地拂着一张焦尾琴,素指轻拂间,那悠扬的琴声,如泣如诉,阵阵风起,拂着他的大袖与长发,飘飘然仿佛是一个活神仙,让刘裕也驻足不前,闭目静听。
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寄奴啊,想不到你虽不是文人才子,竟然也能听曲知音,你可知,我弹的是何曲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时而感觉在那山峰之巅,又时而觉得在看这高山之下的流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春秋时的名曲,高山流水吧。想不到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今天再次重现。只不过,故事的主角,变成了刘裕和斗蓬,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你!”
第4424章 多年旧情师亦友
来人轻轻地转过了身子,直面刘裕,一张儒雅随和,丰神俊朗的脸,展现在了刘裕的面前,与他那苍老的,带有明显痰音的声音不同,这张脸,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甚至没有任何一根皱纹,与那声音足有七十岁的相比,绝对地是让人不可思议。
可更让人不可思议的,则是这张脸的主人,竟然是谢玄,看起来,如果不是那一头的灰白相间的头发,甚至要比二十多年前,初遇刘裕的时候,身为刘林宗的他,还要更年轻,更英俊呢。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寄奴就是寄奴,即使是这样的龙潭虎穴也敢孤身前来,这胆色气度,就跟你当年敢去杀身为刺史的刁逵一样。岁月和权势没有让你的英雄之气,有半点减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小裕,叫你寄奴的人太多,可叫你小裕的,只有我们谢家人。”
刘裕冷冷地说道:“你是谢家人,还是天道盟的大魔头呢?老实说,我的脑子里一万次地想过斗蓬是谁,但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是你,直到我刚才听到焦尾琴弹起这高山流水,就象是淝水之战前,你在八公山上抚过的一样,就象是在扬州的北府军大营里,无数次地我在值守时,在跟你讨论兵法时,你也最喜欢抚这一曲。”
谢玄微微一笑:“若是我抚的是十面埋伏,是不是你就会带着部下杀进来,取我性命了?”
刘裕摇了摇头:“不会的,无论你是想晓之以旧情,还是想威之以杀气,我都会来见你,不带任何手下。因为我在知道了你的身份后,虽然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但平静下来后,我仍然确定,你也一样是在这里单独见我,单独摊牌。所以,我会一个人前来。”
谢玄平静地说道:“我得谢谢你,心里还认我这个老上司,老朋友。如果换了是刘毅的话,我是不会这样在这里等他的。”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你会利用完了他以后再杀了他,就象你用刘婷云来离间我和希乐之间的关系,对不对?”
谢玄微微一笑:“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我能离间的吗?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你跟刘希乐就是又合作又竞争的关系了吧,他多次对你动了杀心,想要动手黑了你,或者是抢你的功劳,难道都是我指使的?”
刘裕咬了咬牙:“你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斗蓬的?!”
谢玄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从相公大人给活活逼死的时候,他就把斗蓬之位,传给了我。”
刘裕的脸色一变:“什么,你是要说,上任斗蓬是相公大人?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黑手党的玄武吗?”
谢玄冷笑道:“玄武不过是他的一个身份而已,就象大晋的宰相,也只是他对外的一个身份罢了,若非如此,天道盟又怎么能如此顺利地掌握黑手党的一切动向呢?”
刘裕咬了咬牙:“如果相公大人是斗蓬,又怎么可能给郗超这些人给逼死?以你们当时的实力,收拾黑手党不是易如反掌吗?”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电般的光芒:“因为郗超当时居然和身为黑袍的慕容垂搭上了线,我们谢家的所有资源和玄武一脉的实力,都投入了北府军的建设,投入了北伐之中。”
刘裕冷笑道:“是啊,你们北伐,起兵打的居然是黑袍,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么打,黑袍不跟你们拼命才怪,难道说,斗蓬和黑袍之间,全无这些默契吗,居然是刀兵相见?”
谢玄咬了咬牙:“我们当年联合的时候就有过约定,我们大晋和斗蓬一系,起兵夺回中原和齐鲁之地,而关中和河北,以及塞外,则交给黑袍慕容垂,大家等于联手瓜分前秦之地。本来计划进行得挺顺利,可没想到,西燕和后秦的出现,打乱了慕容垂出兵夺取关中的计划,而邺城的坚守长达三年之久,也让黑袍迟迟无法取得河北之地。更要命的是,你和这些新兴的北府军将校们,极力怂恿刘牢之过河追击,而刘牢之也不顾我的将令,想要对慕容垂动真格的,引得慕容垂的关系与我们破裂,不仅五桥泽之战尽灭我北府军精锐,更是和郗超联手,逼相公大人和我自尽。”
刘裕咬了咬牙:“你们究竟要什么,如果说黑手党要的是世家的世代富贵,但你们谢家早就有了这些,还要进那天道盟做什么?”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小裕,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世上,比起权力富贵来说,还有更值得人去追求的东西吗?”
刘裕哈哈大笑起来:“长生不老?成仙成佛?你说的是这些吗?”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你的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远大理想,就好比你想要驱逐胡虏,建立不世功业的追求,还有那个人人平等,人人如龙的天下,你觉得以人的区区数十年光阴岁月,做得到吗?当年那个京口小农夫,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却还是在为晋国的统一而在战斗,还要面临无数的明面上的和阴影中的敌人,你真的以为,你这辈子能实现这个心愿吗?还是说,你以为你从后世穿越而来,就能活到你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着谢玄,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来历的?我记得这个事我只跟黑袍说过一次。”
谢玄平静地说道:“在我跟黑袍言归于好之后,我们为了防止再有这种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就以天道盟的秘法仙术,进行了五官共享,你跟黑袍在决战时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老实说,我非常震惊这点,而这,也是我今天肯下决心跟你见面的根本原因。”
第4425章 缘起因果皆是命
刘裕冷笑道:“那黑袍想跟我合作,干掉你的这些话,难道他也会让你看到听到?”
谢玄微微一笑:“那倒没有,因为,他可以随时关闭这种五官共享,当时他让我看到的,恐怕是想向我炫耀,是怎么干掉你刘裕,怎么干掉我亲自挑选出来,改变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我当年认得的刘林宗,还有北府军主帅谢玄,是个大英雄,他为了国家,为了天下的汉人百姓,可以抛弃自己家族的富贵荣华,可以主动挑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可以不跟那些腐败的世家子弟同流合污,可以跟我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军人们同吃同住。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居然也会成为斗蓬。为什么,为什么要堕落进黑暗,成为邪恶的一部分?”
谢玄平静地说道:“因为坚持和选择光明之路太难太难了,就象你,小裕,你可以斗败刁氏,可以坚持你的英雄之路,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人在你后面托底,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我派了王谧去救你,不是因为我跟刁逵,还有刁家后面的王国宝,会稽王作了交易,拿一个广州换了你的性命,你能有今天吗?”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我是要感谢你救了我,但为何换到你自己…………”
谢玄厉声道:“因为我可以救你,但没人能救得了我,救得了谢家。连相公大人身为斗蓬,都只能退让一步,用自己的死,换取我来继任斗蓬,换取我们跟黑袍的和解。而且,你所不知道的是,在你跟慕容兰去了草原的时候,我还受到了黑袍和郗超派出的精锐刺客们的联手刺杀,几乎送了命。若不是相公大人和大姐的护卫及时来救,我现在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