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祗点了点头:“是的,不仅是希乐哥,其他的少帅们,也可能会被他们拉拢,象王镇恶,沈家兄弟,朱龄石他们,虽然是寄奴哥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切都不好说,这件事上,我们檀家兄弟是专门议过的,甚至,在之前我被调来荆州前,我们就秘密地商议过此事。”
刘道规的神色一变:“你们几年前就讨论过这种事了?胆子真够大的。”
檀祗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是从兔子哥因病身故,魏家从北府军中顶尖家族退出后,我四弟被派往荆州坐镇时,我们就商量过此事了。荆州对大晋太重要,得了荆州,就差不多有了半个大晋,那无论是北伐还是想要自立,都是一笔巨大的筹码。希乐哥在西征成功之后,曾经也多次建议想让阿藩哥成为荆州刺史,但寄奴哥和胖子是绝不同意,两边僵持了很久,才让兔子哥这个跟双方关系很好的人,来坐这个位置。”
刘道规笑了起来:“这些事情,你比我都清楚啊。”
檀祗点了点头:“那是因为你道规哥不贪图名利富贵,也不过问这些事,而当时我四弟带兵留守荆州,对于谁来当这个刺史,是非常关心的。我们的资历都浅,轮不到我们这个级别的人来当刺史,所以这个刺史之位,得是寄奴哥,希乐哥他们这一辈的大哥来坐,其实我们当时还很希望无忌哥坐这个位置呢。”
刘道规的眉头一皱:“可是无忌哥在西征中吃了败仗,威望受了影响,不然西征伐蜀那次,本来应该是由他挂帅的,最后机会给了阿寿哥。而阿寿哥如果打好了,倒是很可能坐这个荆州刺史的位置,但造化弄人,没想到后秦居然会全力出兵扶持谯蜀,阿寿哥也失败了。唉,说起来惭愧啊,无忌哥和阿寿哥的两次败仗,我都是作为副帅跟随,是我拖累了他们啊。”
檀祗笑道:“道规哥,你得这么想,其实两次这么关键的大战,都让你为副手,这也是寄奴哥一早就有计划了呢,无论哪次胜利,你要么是雍州或者江州刺史,要么是益州刺史,也是会给你一个大州呢,虽然无忌哥和阿寿哥都是寄奴哥绝对信赖的人,但毕竟血浓于水啊,他最信任的,还是你这个自家兄弟呢。”
刘道规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说,兔子哥去世之后,这荆州由我来担任刺史,也是我大哥提前布的局,一定要控制在我们刘家手中,从这件事上,你们檀家就断定了我大哥是有想法的?”
檀祗微微一笑:“这种事情,尽在不言中了,不管寄奴哥当时是不是有这个想法,但起码把荆州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意图,非常明显,所以,当时我们就是要面临一个站队的选择了,是要跟着寄奴哥留在荆州,还是要跟着希乐哥,如果要跟着希乐哥,那我四弟会上书,要求调任豫州或者是兖州的。”
刘道规点了点头:“过了这些年,你才把这事说出来,我真的要感谢你啊。不过,希乐当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我也是有点意外。”
檀祗平静地说道:“那是因为兖州给了刘粹,而豫州给了他希乐哥,不仅如此,还让孟怀玉成为他的副将,出兵镇守豫州,如此一来,也加强了他跟孟昶的关系,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至于荆州这里,给他搜刮了很多粮食与军械,又收编了数万原来的楚军降兵,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刘道规笑道:“只是道济没跟过去,他还是有点失落的,这件事上,我这些年要感谢你们檀家,一直站在我们这一边。其实,神箭突击营如果能留在荆州,我会更高兴的。”
檀祗微微一笑:“那是我叔父留下的遗产,也是我们檀家的起家部队,但是,与收伏江州的胡子,顺带着让荆州和江州的桓楚旧部安心这点上,拿走就拿走吧,荆州这里我们可以招募十倍以上的部队,而我们三兄弟,也都给委以要职,手握重兵镇守一方,这就是寄奴哥对我们的回报。我们檀家要做出坚决跟着寄奴哥,跟着你道规哥的决定,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道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跟你说实话,我来荆州的时候,大哥没有跟我说什么要据此地,利用这里的人力与兵马,以后将有所为的这些话。他只是说荆州是国之根本,重中之重,为了大晋,一定要牢牢地守住这里,安抚好荆州的百姓,不能再让荆扬对立的悲剧上演,如果有机会的话,将来在北伐的时候,荆州是要出大力的。”
檀祗正色道:“这些话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只有全面地理顺了大晋内部的关系,一统南方,才能谈北伐的事,现在看来,大晋最大的敌人不在外部的胡虏,而是内部的妖贼,天道盟。就算解决掉了他们,后面的世家高门,甚至是我们北府其他的将帅,都可能成为新的阻力,只要控制住了荆州和青州这两大重镇,那寄奴哥做事就有底气,可以放手去干,道规哥,我这里跟你表个态,你坐镇荆州,我们兄弟一定会全力听你的号令,无论寄奴哥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他的。”
第4556章 取信于人非姻亲
刘道规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刚才劝了我半天有关子嗣的事情,是想我也在这里扎根,再娶本地高门女子,联姻生子,是吗?”
檀祗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会对嫂子不太公平,但为了大局,这种事情还是得做的,只有跟本地的高门大族如韩氏,马氏,罗氏之类的结了亲,生了子,这才代表你会长期在这里扎根,这样本地的豪强们才会相信你,依靠你。”
刘道规笑了起来:“我若真的想另娶,那应该去娶鲁宗之的女儿才是,这样荆州和雍州直接强强联合,又能安了鲁宗之的心,岂不是更好?”
檀祗的双眼一亮:“对啊,这是个好的操作,真的可以有的。”
刘道规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阿祗啊,你的一些话很有道理,有些事情,比如说大哥如果想实现他的弘愿,需要让天下人,让所有跟随他的兄弟们安心,可能早晚确实要走上自立之路,至少,也得是长期掌握权力,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大业,还有心中的那个理想,无可厚非。”
“但如果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也学着那些世家高门一样,只靠着联姻,结亲这些手段来结交别人,而不是跟我们京八党兄弟这么多年来这种肝胆相照,同生共死,有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前进和奋斗的这种方式,那我们即使一时得势夺权,也很快会变成这些高门世家一样,早晚会成为那些我们曾经最讨厌,最想要打倒和推翻的人。”
檀祗一边听,一边点头道:“道规哥说得很好,但无奈世人,尤其是有实力的豪强和世家们认这一套啊,我们没法改变他们的这种认知的,不通过结亲,难得荆州人心哪。”
刘道规摇了摇头:“我不这样认为,就拿我来说,当初桓谦来袭,形势危急,我又是开城门任君来去,又是在攻克敌营后焚信不问,然后鲁宗之的军队来时,我单骑入营,我是靠了这些以诚信待人,以心待人的方法,取得了大家的支持和信任,而不是靠什么联姻结亲。”
说到这里,刘道规顿了顿:“就好比你阿祗兄弟,你在武陵守城的这一年多,连山中的峒蛮都出山相助,难道是你跟他们联姻结亲了?不也是靠了你平时对这些峒蛮的安抚和仁政,换取了他们在危难时的相助吗?”
“又好比那鲁宗之,长期割据雍州自立,成为一方军阀,对朝廷的号令也从来是听调不听宣,我在荆州这些年,也无法向他那里派出官吏,他每年能象征性地向我交点税赋和土特产,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但妖贼来袭时,他也是第一时间率军来援,这些事情都证明了,要想得人心,不是靠这种联姻,结亲之类的手段,仍然是要基于共同的利益和立场之上,坦诚互信,方能关系长久啊。”
檀祗笑了起来:“确实如你所言,就算是以前的桓玄和殷仲堪,也曾经是联姻结亲的,最后还是翻脸互杀,在权力面前,这些亲情是靠不住的,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点。”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这也不怪你,天下很多事情看起来,表面上是那么回事,但实际的深处,却是很难让人发现的。所谓联姻结亲,也得是门当户对,或者说,是对方要对你有帮助,关键时候要能以为援手,这种时候,联姻结亲,就是一种取信的手段,但这手段只浮于表面,为什么殷仲堪会和桓玄最后翻脸,就是因为他们并不是世代联姻结亲,只不过是来了荆州之后,一时间为了对付扬州的世家而临时走到了一起,他们两个的目标,都是想自己独霸荆州,所以到最后,翻脸是必然的结果。”
“而我们在这里,跟荆州本地的士族,跟雍州的鲁宗之的关系,不是这种,荆州本地的大族基本上没有自己出来当老大,割据自立的想法,只想要外来的强龙能有效地保护他们,而雍州的鲁宗之,自己是南下流民出身,在与北方胡虏诸国最接近的雍州当了多年刺史,其实就是为了大晋,为了荆州看守北方的门户,冲着这个看门大将的作用,我们容忍了他的割据。”
“但大晋早晚需要真正地一统,这才能集中全国的人力,物力进行北伐,所以鲁宗之这样的一方藩镇,早晚是要取缔的,这点他也清楚,现在只不过是得过且过,能割据一天是一天,真到了大势不可逆转的时候,想必他也会当个聪明人,交出地盘,入朝为高官。只是现在,他需要我们的力量来保护他不受后秦的攻击,所以反过来,荆州如果有事,他也会来帮忙的,除非我们真的守不住荆州,也许他会生出自己占据荆州的想法,但这个可能性不大。”
檀祗轻轻地“哦”了一声:“为什么可能性不大呢?如果能夺取整个荆州,他的实力就会大大加强,就算朝廷想出兵讨伐,也没这么容易了。”
刘道规微微一笑:“因为雍州毕竟不过是数郡之地临时划出来的一个小州,为大晋守边割据还行,但想要逐鹿天下,根本没这个实力,就他那两三万兵马,离了荆州的后盾,连后秦都可以灭他,又怎么敢轻易地造次呢?”
“再说了,就算荆州受到了妖贼的攻击,他有可乘之机,但荆州士民一向看不起鲁宗之,甚至觉得他跟胡虏也没太大区别,他就算占了这里的地盘,也不可能得人心,还要派军驻守这里防止本地人的反抗,那雍州空虚,很可能会给后秦攻击,最后荆州也是占不了,老家还丢了,何苦呢?”
檀祗笑了起来:“你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上次才敢孤身去他大营啊,怪不得呢,我还以为你是早跟他暗中谈好了条件呢。”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老实说,他上次来,确实是有趁火打劫的想法,如果我直接表现出害怕的一面,不敢进他大营,要赶他走,没准他真的会反了,因为,他不是没有和妖贼联合的可能,这个险,我必须要冒。”
第4557章 宗之骑墙小九九
檀祗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当时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一那鲁宗之真的有反心,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刘道规摇了摇头:“我很了解鲁宗之,他不是那种亡命之徒,肯豁出一切不留后路的那种,当年他在关中的时候,没少受欺负,但多年来一直都下不了决心离开关中投奔荆州的桓氏,直到前秦在淝水之战战败后,他跟随秦军也成了俘虏,被桓玄当时出钱赎身,这才死心踏地跟着桓氏,成为荆州北边的镇守之将。不过,我想桓玄在赎他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他后来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檀祗笑道:“所以说树挪死,人挪活,鲁宗之一旦下了决心走出自己舒适的地方,到新的领域去拼一拼,闯一闯,就能闯成大军阀。所以,有这样的先例,你又怎么敢赌他不敢再闯一次呢?”
刘道规微微一笑:“原因我前面就分析过,他骨子里是一个想要安逸,根基的人,不会轻易地押上全部身家去搏个更大的,当个雍州刺史,他已经很满足了,哪怕我们以后削藩,让他交出雍州,拿一个朝中的高官来换,我想他也是会接受的,不至于为了保个雍州刺史,就起兵造反呢。”
檀祗勾了勾嘴角:“所以,你是因为看透了鲁宗之小富即安的性格,断定他不敢冒险起兵,所以才敢孤身入他大营的?”
刘道规叹了口气:“我其实当时也是在赌,因为鲁宗之带兵前来,是我意料不到的事,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他带兵前来,是想观望,也不排除趁机夺占江陵的可能。”
檀祗倒吸一口冷气:“他真的敢这样?你刚才分析的可不是这样啊。”
刘道规点了点头:“请注意我刚才的前提,他是个小富即安,割据一州就可知足的人,不会主动冒险,所以,如果是在大晋,在我还占着江陵的时候,就主动攻击我,那就意味着彻底背叛大晋,没有退路了。”
檀祗的眉头一皱:“你的意思,他是想坐山观虎斗?就象上次我们西征桓玄时,他鲁宗之也是镇守雍州,,但不发一兵一卒来与桓玄会合,见桓玄被灭之后,马上就接受了我们的招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