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隆世沉声道:“还算你有点人性,给逼着进村打探,你的内心也是在良知和恐惧之间战斗着,一方面,你舍不得这些旧情,另一方面,你怕你的孩子被害,还有,你在贼人那里落到他们手里,有一夜吧,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事?!”
胡隆世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阿庆嫂身上那些衣服上的破口,阿庆嫂惨叫一声,挺身就向着一边的大车扑去,胡隆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轻生,伸手出去的时候,几乎要慢了一步,反倒是桃花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了她,这一下没让她撞上大车的轮子,但额头已经被车把式擦了一下,掉了一块皮,向外渗起血来。
桃花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向着胡隆世看了一眼,低声道:“这种事将军你怎么可以直接说出来?!”
阿庆嫂泪如雨下,不停地摇着头:“不要拦我,让我去死,我,我不想活了!”
胡隆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阿庆嫂,这个事我不应该说出来,不过,军情紧迫,你在贼人那里受的苦,受的委屈,我们很同情,但这不是你叛国投敌,为他们做坏事的理由,你的罪行,害死了这么多人,你必须要承担!”
阿庆嫂惨然一笑:“我能有什么罪?我不过就是孤身入了村,贼人以为村里会有埋伏,有机关,所以派我先进村探路,因为我原来是大泽村中的人,他们以为我会碰到故旧,还给了我这个信号弹,说是一旦发现魏伯他们的位置,就发这个给指示,他们的人,一直在外面的高地监视着,是桃花看到了我进村,所以出来迎我,而魏伯他们也跟了出来,贼人大概是看到这个机会,才会突然进攻。”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悔:“我宁可是自己踩进村里的陷阱或者是埋伏,死了的好,我这样活在这世上,还不如去死!”
桃花轻轻地叹道:“所以,你当时拉着我们往另一个方向跑,是想救我们的命,不是有什么阴谋?”
阿庆嫂咬了咬牙:“都那个时候了,我真想要你们的命,那跟其他人一样惊慌乱跑就是,我有的是机会可以趁乱跑掉,回到贼人那里去,可是我不忍心看你们死,所以引你们从贼人薄弱的地方冲了出来,我真的,真的没有坏心!”
胡隆世咬了咬牙:“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带着这个信号弹一直跑到我们大营里呢,是不是你还有什么别的企图,想在这里侦察我们的虚实?”
阿庆嫂摇了摇头:“胡将军,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差点就全都死在营外,哪有进来的机会?我纯粹就是想着跟桃花他们一起同生共死罢了,刚才战斗的时候,我还亲手杀了一个贼人,我,我平时是杀个鸡都害怕的良家妇人,刚才,刚才我居然亲手杀了人!”
她说到这里,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突然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受尽屈辱后的一种发泄呢。
桃花轻轻地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背,眼中已经从极度的愤怒,变成了怜悯:“阿庆,你如果没有恶意,那我还是可以当你是姐妹的,不过,你为何还要保留这个信号弹?你得说实话,这个时候,再说假话,会害死我们的!”
阿庆嫂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就是跟着你们一口气逃跑,都忘了身上有这个东西了,直到逃到营前,我才想起这事,但这么多人盯着我们,这东西又不是个土块子,说扔就能扔掉,你就一直在我身边,我哪有机会扔得掉呢?!所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带进来了,我们入营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跟着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妇人,又怎么可能发什么信号报信给贼人呢?!”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是低头哭泣起来,桃花抬头看向了胡隆世:“胡将军,我想,这回她应该说的是实话了,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并不是有意要害我们,而且,也不象刚才我们所想的那样,害死了我们多少人,不管有她没她,我们大泽村恐怕都是在劫难逃。”
胡隆世沉吟了一下,说道:“阿庆嫂,你知不知道,象你这样的,被贼人所胁迫,逼着进大泽村或者是跟着混进来的奸细,还有多少?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阿庆嫂摇了摇头:“真的没有,贼人派我进大泽村的时候,只有我一个,还有几个卖梨子的货郎,那也是他们的人,但他们是从别的地方,在别的时间进村的,而且很快就给赶走了,就是因为他们没办法进村,所以才让我进去,甚至,在我走之前,贼人还给了我两个梨子吃,说什么没水喝,吃两个梨子煞煞渴,免得一会儿话都说不好。”
桃花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咽下一泡口水:“话说回来,那梨子的味道可真不错,我们全村都尝过。只是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会在这些贼人手里,实在是…………”
营外突然响起了松风道人的吼声:“阿庆嫂,你这个叛徒,还不快滚出来!”
第4774章 贼军尽出儿为质
众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全都脸色一变,本能地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个邪恶而沙哑的嗓子,让人无比地厌恶,甚至混身上下会本能地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阿庆嫂却是一声尖叫,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这个声音和方向,甚至在三十步外,面向内圈值守,也是为了防止她逃走的两个军士上来拦阻,却是被她一把就推倒在地,即使是竺灵秀,恐怕也很难做到这点啊,一个妇人在情急之下爆发出的力量,竟然恐怖如斯!
胡隆世也是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跟进,那两个给一下子推倒在地的军士似乎觉得挺没面子,从地上一弹而起,甚至来不及去拍屁股上的沙土,就想要去追拿桃花,却被胡隆世伸手挡在了身后,他们急道:“小胡哥,我们…………”
胡隆世摆了摆手:“没事,有我,她是跑不掉的。”
这会儿的阿庆嫂,已经跑到了栅栏的边上,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栅栏,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栅栏的木头里,暗红色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流下,而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脸上尽是泪痕,声嘶力竭地对着栅栏外,百步左右的位置在大喊:“松风,我求你,我求求你,求你放了小虎,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胡隆世和桃花走到了阿庆嫂的身后,顺眼望去,只见栅栏外百步左右的地方,已经列起了天师道的军阵,一百五十步外,布下了密密麻麻,足有七八千人的军阵,一阵阵的服色各异,五花八门的盗匪军士,有身着羊皮夹袄,明显来自于陇右河西的羌氐部落,他们的头上扎着头巾,在额头两侧的位置打起了结,这正是关陇特色的白羊肚头巾,而每个人的手里拿着长短不一,五花八门的兵器,远远看去,就象是白花花的羊群,若不是手中的兵器闪着寒光,冒着杀气,还有那股子隔了百步都闻得到的羊膻味道,真的是会让人产生误解的。
与他们混编而行的,则是很多荆州本地的军士,他们身上套着皮甲,或者是穿着劲装,大多数人背着一张大弓,手里拿着长剑,还有些身披锁甲,装备精良的家伙,则是拿着大戟,显然,这些是以前荆楚士兵的基本装备,这些人明显就是以前桓谦的旧部,在这次天师道的反攻作战中,也是全部出动了。
陇西的马贼和荆楚的军士,加起来有六七千人,用着五花八门的方言,在不停地叫骂着,而在他们各阵的间隙处,则缓缓走来几十部人高马大的木甲机关人,足有这些军士的两个高,肩头架着劲弓,而胸口则摆着连弩,两只大木臂上,或是执着大木排作为盾牌,或是拿着长柄的大斧,大刀或者是长槊。
诸葛飞龙驾驶着一辆只有车身和两足的指挥机关人,在两个木甲机关人的护卫下,走在正中央,即使是陇右河西的马贼与荆州的散兵们,也很多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可怕战争机器,甚至停下了叫骂,张大嘴巴,看着这些庞然大物,从自己的身边经过,那些木甲机关人走路时,踏地时发出的轰隆隆的响声,以及大地的微微震动,恰似他们那加速的心跳。
在这些可怕的战争机器,杀人武器和无情而残忍的军队之前,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离着晋军的栅栏,足有百步左右的位置,则是站着几个人,跪着一个人,松风道人脸上带着狞笑,手驻着一柄长箭,站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的身后,在他的身边,则是几个手持弓箭的天师道弟子,从他们一身的天蓝色劲装和牛皮甲,以及那高高的道髻,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绝不是那些马匪与楚军。
阿庆嫂在放声大哭:“松风,松风道长,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绝不会伤害我的孩子的,你答应会放过小虎的。”
松风道人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转头看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微微抬起,似乎是在掐算着什么,长长的,黑黑的指甲让人看了一阵恶心,而他的声音,就象严冬中的寒风一样刺骨:“你不也是答应了我,要为神教做事的吗,不是答应了我,要用信号弹来告诉我们晋军首领的位置吗?我说了要放过你儿子,可是建立在你要为我们效力的基础上的,不过,你现在背叛了我们,一个人逃掉了,这就怪不得我不遵守诺言了吧。”
阿庆嫂不停地摇着头:“我,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我明明按你说的话,进了大泽村,还让你们看清楚了一路上没有陷阱,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攻击村子啊!”
周围的晋军将士们都投过来愤怒的目光,甚至有些人叫骂着抽出了手中的兵器,直对着阿庆嫂:“原来就是你这个贱人带的路,真该死,杀了她!”
在边上的一阵喊杀声中,胡隆世眉头紧锁,不停地做出下压的手势,而他身边的几个亲兵护卫们则站在阿庆嫂的身边,结起了一道人墙,以阻止有些冲动的将士们真的会下手。
胡隆世上前一步,对着栅栏外高声道:“松风,这个阿庆嫂确实是你们的奸细,刚才我们在审问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她身上带的信号弹,本来是准备按我们大晋的军法处置的,不过,她说她儿子在你们那里,才被逼着做这些事,我们两军交战,各凭本事,没必要去为难一个小孩子,我这里肯定不会饶这个妇人的性命,你把小虎放回来,我们摆开阵势厮杀就是,但你想用这个阿庆嫂来打探军情,制造混乱,就别作梦了。”
松风道人笑了起来,摸着满脸都是惊恐之色,泪流满面的小虎的脑袋,说道:“小虎啊,看来你娘没有完成任务啊,本来带路大泽村后,就算捉不到魏六进他们,也可以趁乱跑回来,但她跑着跑着,居然跑进晋军大营了,还给人家识破了身份,眼看要给晋军处死了,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你呢?”
第4775章 阵前释儿三箭杀
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脸上写满了惊恐,这会儿在他的眼中,只有百步之外,无力地倚着栅栏,在哭号着的母亲,她也是在不地唤着小虎的名字,在这两军相对的阵前,所有的杀气,都让位于这最原始,最朴素的母子之情,这母子间互相呼唤,相对哭泣的亲情,甚至让不少凶残的马贼与楚军剑士,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远方的母亲。
而小虎看着自己的母亲,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他的脸上,鼻涕和眼泪横流,把满面的尘土,冲出一道道的黑印子,就象是河道一样,而他的嘴中,也只剩下了两个字:“娘亲,娘亲!我要娘亲!”
松风道人弯下腰,耳朵靠着小虎的脸颊,他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一丝笑意:“噢,这回我听清楚了,你是要叫你娘亲啊,是不是很想回到她的身边啊?”
小虎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身边的情况了,甚至也已经顾虑不到自身的安危,若不是他的手给松风死死地抓着,只怕早就会飞奔向自己的母亲了。
阿庆嫂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咽了,可以想象到此时她嗓门的充血状态,可是,这个沙哑的嗓子,还是可以发出一百步外的松风道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松风道长,我求你,我求你行行好,放了小虎,我现在可以死给你看。”
松风道人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子,却仍然是双手按在小虎的肩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魔力,这一下以手压肩,就象是擒住了猫的后颈皮一样,顿时就让小虎发不出一点力,也无法挣脱了,只能在那里号哭流泪。
而松风道人的冷酷声音也是顺风而来:“阿庆嫂,你既然通过了天人交合仪式,加入了神教,那就是神教弟子,如果你是个普通百姓,我可能早就杀了你全家,留下你儿子,改姓洗脑之后加入神教,但你现在既然是作为神教的弟子,那就得按神教的规矩办事,我问你最后一次,这晋军有多少人马,主将为谁?”
阿庆嫂不假思索地说道:“本营的晋军大将是檀道济将军,兵马数量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可能有两万大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