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大步地跨过了张驴儿的尸体,而他的部下们也先后从这具尸体边绕过,并不象对待其他的敌军尸体一样,要踩上两脚或者干脆再刺上一剑,毕竟,对于这种不畏性命的孤勇者,还是会给与军人的足够尊敬的。
徐道覆已经冲到了江边的沙滩之上,他把撕杀巨剑往地上一插,开始脱起身上的甲胄,毕竟,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逃跑通道都几乎不复存在了,只有跳江游泳,游到南边的江州这一条路,可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徐道覆背后的皮带扣子,竟然成了一个死结,无法亲自伸手够到背后去解开,弄了几下,都无法脱掉这身厚重的铠甲。
徐道覆急得叫了起来:“驴儿,驴儿,快来…………”
可是他当一回头,却发现远处的石滩之上,张驴儿的尸体,就在五十步外,静静地趴在了那道石缝边上,而前方的战况,可以说是瞬间逆转,晋军的所有将士们,全都奋勇向前,跟着刘道规,从高处向下猛冲,个个似是那下山的猛虎,本来还可以以游击与偷袭来拖延时间的天师道弟子们,在刚才正面结队相抗的这会儿功夫,在面对面的厮杀中,已经又倒下了七八十人,血肉模糊的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只是,跟之前的战斗相比,这回被屠戮的一方,却是天师道。
只有十余个残兵败将,还在困兽犹斗,甚至连晋军的弓箭手们,都已经冲过了那张驴儿的尸体,向前奔去,上方的乱石滩上,只有之前骑手战死,遗落在各处的两百多匹战马,还在不知所措地看着这边的厮杀。
似乎人类的这种自相屠戮,在这些马儿的眼中,是一种值得欣赏的事情呢,以至于让它们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地,没有奔散开来,又或者,它们只是想要陪着自己已经战死的旧主,尽量多一点的时间,若是此时,地上会有天师道的弟子跳起来夺马而逃,肯定不会有人注意的。
只可惜,所有晋军所过的地方,都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每个倒地的天师道弟子的尸体,都被狠狠地又刺了几下,确保其死透,除了那张驴儿的尸体,刘道规的话就是军令,说了不许屠戮,保留全尸,那就一定不能再有所损坏,甚至晋军的将士们都是刻意地绕着他走,反正刚才连刘道规都确定了他的战死,也不必再多此一举,刺上两下了吧。
徐道覆这下才发现,自己这回是真的深入绝境了,他左右环视四周,身后是滔滔的江水,而身边则是百余名已经筋疲力尽的部下,二十几个弓箭手,正在徒劳地向着两侧已经包抄上来,也全都下了马,正在迅速地向自己发起冲击的鲁轨和罗龙生所部骑兵们放箭。
可是这些稀稀拉拉的箭矢,根本无法阻止这近千的下马骑兵们的推进,他们吸取了之前那殷前泽的教训,没有再骑马冲进来,而是在这片沙滩之外就下马列阵,结成步阵推进,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一边推进,一边放箭,刚才还在与他们对射的天师道弓箭手们,这会儿也已经倒下了一半多,只剩二十余人还在借助着石缝,沙包等地形作最后的顽抗。
徐道覆的身边,最后的一百多名持刀战士们已经围了过来,徐道覆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恶鬼面具之后,一双眼睛里,似乎泛起了泪光,他咬了咬牙,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弟兄们,教友们,咱们吴地起兵到现在,已经有近二十年了,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时刻,不过,我们还有最后一个任务,那就是尽可能地击杀刘道规这个晋军头子,就算我们全死了,也要拉他一个垫背的,给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下的兄弟们报仇!”
所有人都大吼道:“报仇,报仇,报仇!”
徐道覆一把抄起了手中的撕杀巨剑,大吼道:“刘道规,拿命来!”
而他那巨大的身躯,直接冲了出去,对着已经站在三十步外,不再猛打猛冲的刘道规,就是发起了最后的突击。
这会儿的刘道规,却是神色肃穆,当他看到徐道覆返身回战时,就不再冲在最前方,刚才最需要提振士气,追杀敌首时,他需要冲在最前面,而现在,徐道覆已经成为囊中之物的时候,就不必为了逞强,而作无谓的牺牲了,就象刚才,他为了能尽快地摆脱张驴儿的纠缠,也放弃了他所发起的单挑,而是选择了用不那么光彩的射箭击杀的方式,宋襄公式的迂腐,在这位久经战事的大将身上,是不会存在的。
刘道规甚至也不想去浪费时间劝降徐道覆,他很了解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对手,这个世上,就算是天师也不可能让他投降,到了这个绝境,想拉上自己垫背,才是此人唯一要做的事。
所以刘道规轻轻地挥了挥手,在他的身边所有的战士,四百多人,都向着徐道覆和他的余部发起了攻击,长枪手们列于前,以枪林戟丛布成了一条死亡的防线,居高临下,刺击着那些向上仰攻的天师道弟子们,只一个照面,就有二十余人被捅成了血葫芦,滚下沙滩,无力地伏于江滩之上,最后被江水卷走。
第4884章 道覆冲阵血巨魔
江边的地势,本就是比江岸要低一些,而现在这样的情况,四五百名晋军的下马骑士,从布满乱石的江岸之上冲下,直冲在沙滩之上的天师道弟子们,更是占据了高度的优势,在这片沙滩之上,甚至也没有什么可以象刚才的乱石滩那样可以提供藏身之处的掩护。
天师道的弟子们,这会儿做起了最后的绝望攻击,刘道规和手下的将士们,甚至已经不再使用弓箭,这种时候,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虐杀。
只有把自己手中的兵刃,狠狠地刺进这些妖贼们的身体,感觉到他们的鲜血和肉块,飞溅到自己的脸上时,这种复仇的快感,才会让所有的将士们,得到最大的喜悦,而那些深埋体内的,因为战友和亲人之死而压抑着的悲伤之力,也才会得到最大的释放。
刘道规这时候就站在阵后三十步左右的地方,这个位置很安全,前面十步左右的交战区域内,战线已经越来越向下推进,徐道覆带领的那波决死冲击,这会儿在晋军居高临下的战阵防御之下,也已经扔下了四五十具尸体,再也无法向前冲击得手了。
徐道覆手中的撕杀巨剑连连挥舞,拨打着那起码有十根以上对着他全身上下各个方位,从各个方向刺来的长枪与大戟,这把精钢巨剑还是威力不凡,配合了徐道覆在服药之后大大强化的力量,每一次挥击,就会击断一两根长枪的枪杆,打得枪头飞起,而持枪的战士们也很难承受这股子大力,即使是从高往低冲,也会给震得人向后倒去,这会在枪林之中打出一两个小小的缺口,徐道覆那巨大的身形,就会拼命地向这个缺口来挤,想要更加接近这条战线。
只可惜,每次当他刚刚挤到这个缺口中时,就会有更多的长枪向他刺来,不仅来自两侧,甚至也会来自于这个缺口后方,被削断长枪的战士们的肩头,会多出两根来自于后排战士的长枪,而在这条枪林的战士们的下方,腿脚位置,,也会出现来自于后排战士见缝插针式的攒刺,只要他距离这条战线越近,那受到的各方向的攻击,就会越强,越多,越猛烈!
徐道覆一声虎吼,这回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都喷了出来,径直地喷到了自己的撕杀巨剑之上,仿佛是这口血有什么魔力,或者是激活了巨剑中的什么剑灵魔魂之类的,巨剑的身上,泛出一股子暗红色的光芒,挥剑的威势,也变得大了不少,地上再次掀起了一阵子飞沙走石。
距离徐道覆四五步外的晋军战士们,只觉得一股狂风袭来,耳边似乎也响起了一些恐怖而凄厉,来自于鬼魂亡灵的惨叫之声,几个战士不自觉地一闭眼,就觉得手中的枪矛为之一轻,竟然是徐道覆趁此机会,直接飞身扑上,把当面的五根长枪,都一挥而断,一个大约三步宽的正面缺口,就出来在了他的面前。
而徐道覆如同蛮牛一样的身形,也飞快地冲向了这道枪林,这回前来攻击的晋军战士们,甚至没有带上盾牌,为了追求速度,就这样冲了下来,因为他们很确定下面的妖贼们,已经没有弓箭和强弩来反击了,这样的坏处就是,当徐道覆这种欺身到近前的时候,晋军这边已经没有盾墙来保护一线的战士,那几个手中只剩下半截枪杆的战士,这会儿面对徐道覆,如同待宰的羔羊。
从侧后方和战士们的肩头,又伸出了四五根长枪,刺向了冲上前来的徐道覆,可是这回徐道覆的周围,还跟着他的五六个护卫,却是纷纷吼叫着上前,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戟之类的长兵器,去格挡这些刺向徐道覆的长枪,完全不顾及自身的安危,哪怕是自己的身体给本人正面的长枪给刺穿,他们也会在死前,咬着牙,用着最后一点力量,为自己的主帅挡开这些攻击。
只是百密总有一疏,不可能所有的攻击都被这些护卫们以命挡下,只听到“噗”地一声,一根长枪,从晋军战线的一个战士的肩头伸出,刺进了徐道覆的左肩,只见他的左肩甲,甲叶在飞快地碎裂,落下,在空中飞舞着,而枪头则狠狠地扎进了这片肩甲之中,至少深达寸余,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骨头关节的“咔咔”响动,显然,这一下的刺击,深及入骨,重创了徐道覆。
可是徐道覆的眼中,却已经是血红一片,杀气和血雾在他的周身弥漫着,他一声狂吼,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巨力,撕杀巨剑猛地一挥,距离他不到两步的当前五名晋军战士,全都拦腰而截断,大剑在这致命一击之后,给徐道覆插到了地上,他的右手,死死地抓着这把精铁打造的枪杆,猛地向上一提一抡。
那个在五具尸体之后,双持持枪,正拼命向前顶的晋军枪手,只感觉脚下似乎突然腾云驾雾,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的身体抛了起来,手也在这股大力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枪杆,身子飞了起来。
而这个晋军枪手之前向前猛顶的动力,更是让他在这股大力的作用下,飞过了徐道覆的头顶,他甚至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到,徐道覆又抄起了插在地上的撕杀巨剑,只向上一挥,自己的胸口直到腹部,就是一阵剧痛,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瀑布般的血泉,也在下雨一样地落地,紧接着,两眼一黑,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痛苦了。
徐道覆一咬牙,一声狂吼,右手一拔,就生生地把这杆刺进肩头的枪矛给拔了出来,枪头没有象箭镞那样带有倒勾倒刺,这让他顺利地拔出这一枪,同时血箭飚射而出,徐道覆的身上,已经血染得如同穿了一身红色的战甲,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这些被他斩杀的晋军之血,所有人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头红色的来自地狱的狂魔,不可名状!
第4885章 泰山压顶旋可解
撕杀巨剑在撕裂了五个晋军枪手,又凌空把刺中徐道覆的那个枪手开了膛之后,再次泛起一阵红光,伴随着徐道覆那如同恶魔咆哮般的巨吼:“挡我者死,惟杀刘道规!”
而他的身躯,则伴随着不停地从左肩伤口处迸出的鲜血,猛地向前突进,随着他脚步的加快,动作的幅度的变大,伤口处的血液,已经不能用流出来形容,只能用喷射来概括他现在的状态,周围的晋军战士们,看着这个可怕的浴血人魔,无不心惊胆战,就连刘道规身边的那些身经百战的护卫将士们,也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就如同当年在乌庄之战中,看到刘裕如同僵尸般从河里爬出,独驱数千人时,给人带来的心理震撼,也并不逊色多少吧。
刘道规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徐道覆,当下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亲眼见识过这些天道盟禁药的可怕威力,也见识过无数这样的战斗,只是,面对这种如同地狱怪兽一样的可怕强敌,以前都是刘裕那高大如山岳一样的伟岸身形,挡在他的前面,为他们这些在身后的兄弟,亲人,战友们,抵挡着那种可怕的邪恶,而这次,轮到刘道规自己了。
刘道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徐道覆狂奔的身形,已经冲到离自己不到二十步了,凄厉的吼声在震荡着刘道规的耳膜,仿佛是魔鬼在嚎叫,可是徐道覆的双眼,却是死死地盯着徐道覆的脚步,随着徐道覆的接近,他的脚步却是有些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毕竟,药力终有限,而这喷了一路的鲜血,正在把他的生命和能量,迅速地抽干,徐道覆冲得越狠,他的力量就越衰弱,而这,就是刘道规的机会,只要挡住他这一下凌厉的攻击,那笑到最后的,一定是自己。
刘道规也大吼一声:“全都散开,我会会他!”
周围的卫士们全都依令退到了一边,徐道覆的身躯,如同一量开足马力的火车,就向着刘道规撞了上来,刘道规手中的荡寇戟,紧紧地握着,他的脑海里在计算着徐道覆每一下可能的攻势,然后想着自己将如何应接后招,在徐道覆冲近自己十步之内时,刘道规的双眼一亮,嘴角边,似乎还勾起了一丝笑容。
撕杀巨剑高高地给徐道覆举过了头顶,伴随着他雷鸣般的吼叫声,直接就向着刘道规劈了下来,这一下,气劲四荡,几乎要撕裂时空,两道可怕的剑气,从巨剑这一下劈所溢出,直接从刘道规的身边左右两侧不到两步的地方吹来,挡住了刘道规想要左右闪避的空间,如果是经验不足的人,畏惧这一下当头斩,必会向左右两边躲闪,但只要进入剑气的空间之中,就会给伤到,迟滞一下,这一下,就足够让变劈为扫的巨剑,把他斩成两截!
刘道规当然明白其中道理,他也知道,这时候如果是采用突刺向前,同归于尽的打法,那正中徐道覆的下怀,他的大戟同样一挥,周身猛地暴发出一道强烈的气劲,大戟抖出一个尺余大的戟花,如同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圆环战气,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个戟花的抖出,脚下一个旋步,就向后退了一步。
“当”地一声,旋了一圈的大戟,和撕杀巨剑重重地击到了一起,一股向左侧旋转的力量,把这一把巨剑,荡得连带着徐道覆本人,都向左一歪,这一剑没有直上直下的劈下,而是被这一戟荡得向左下方而去,徐道覆的身躯,也是向左歪出两步,与此同时,他左肩处的伤口,猛地一股血箭飚出,一声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刘道规的荡寇戟上,月牙般的小枝,猛地“叮”地一声,一块指甲大小的精钢碎片,在这一击之下,生生地飞出,精钢打造的戟杆,在剧烈地晃动着,连带着刘道规的双臂,也是抖动不停,软甲护不到的两臂之上,一股劲气猛地撕开了刘道规的内装劲衫,两只肌肉发达的壮实胳膊,也展现了出来。
可是刘道规脚下的脚步,却是仍然扎实而稳定,旋步向后,让脚下的石块都不停地产生起了裂纹,这一下随风舞柳的戟法,正是刘裕亲自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所悟,并传授给刘道规的绝招,靠着这种旋转,能最大程度地卸力,把来自于上方的攻击,导至地下,以减轻硬碰硬的压力,但若不是有扎实的下盘功夫,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扎马吊石这样的训练,换了普通人的双腿,恐怕早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巨力,直接骨折了。
但刘道规的腿非但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甚至沉稳扎实地连腿肚子都没有抖一下,向后旋出的三大步,每步都在石头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徐道覆这汇集洪荒之力的当头一击,就这样给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