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胖子,你想说什么,但可直言无妨,这两年多我们没有见面,甚至我也没见到大哥,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以前的想法,大嫂死了,大哥也开始纳妾生子,我知道,有些事情,肯定是有所变化的,你这次前来荆州,除了是随军前来办理军务之事,也是想跟我通气商议的,对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先说我这回来荆州的目的吧,其实,我带这支骑兵前来,最主要的倒不是为了救援荆州或者说打通桐柏通道,而是要追查一个人。”
刘道规有些意外,睁开了眼睛:“能让你不远千里来查的人,定是极为重要的,难道,是鲁宗之吗?还是庾悦?”
第4974章 坦荡之余有玄机
刘穆之的神色凝重,点着头,说道:“我先问问这两个人你觉得如何,是否忠诚可靠,还是怀有贰心?”
刘道规叹了口气:“鲁宗之,恐怕是有问题的,虽然这回荆州守下来,他也出力不少,但是开始最危险的时候,他放任苟林和桓谦的军队经过自己的防线而不攻击,后面在桓谦准备直取江陵城的时候,却是带了雍州军团主力,突然出现在江陵城外,甚至也不跟我打招呼,胖子,你觉得如何解释?”
刘穆之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是和桓谦与苟林军队勾结,想要一起联手攻击江陵,但是他耍了个心眼,知道你道规擅长用兵,江陵又是经营多年,只靠了桓谦这种人,是不太可能拿下的,而苟林所部的陇右羌骑,一路烧杀劫掠,激怒了荆州本地吏民,桓谦已失人心,而天师道的军队却是一路向东奔着建康而去,并不会配合桓,苟二军攻击江陵,所以,他不确定这次的攻击是否成功,于是故意要拖在后面,坐山观虎斗呢。”
“只不过,道规你的速度比他的预料还快,利用桓谦和苟林因为杀害平民而产生的矛盾,在他们两军分兵之际,迅速地整顿兵马出击,而你江陵开城,放任士民离开投奔桓谦的宽仁义举,又让江陵城中的士族们心存感激,彻底地站在了你这一边,没有人再去给桓谦通风报信了,这是你得以集中兵力,一举将桓谦击溃的根本原因!”
刘道规点了点头:“是啊,其实很多人在事后说我如何地用兵如神,说我如何地指挥若定,其实,我在那个时候,是非常慌张也担心的,开城之事,我也不能确定当时一定就是对的,毕竟人心太过于复杂,不是说给人以恩,就会受到同等回报。当年殷仲堪在荆州当刺史的时候,也曾经散尽军粮以赈济水灾,但要荆州百姓回报,参军御敌时,却是无人来援,连他手下的军队都跑光了,最后只能赔上一条性命。所以,我并不指望江陵军民,都是义士,会报恩呢。”
刘穆之笑了起来:“可是他们后面无人出城投奔桓谦,这又作何解释呢?”
刘道规笑道:“其实就算他们出去有人投奔桓谦,我也不怕,因为城中人也都认定我是要守城,而不是出击,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当时苟林军队虽然离开,但是桓谦仍然驻军在枝江一带,继续招降纳叛,我的部下混进其中,早就给我通风报信了,只是鲁宗之这一路人马,我实在拿不清楚他的动机,索性就来个富贵险中求,留檀道济守城,万一我真的死在鲁宗之手上,那江陵城闭城死守,后面檀祗的军队来援,或可扭转战局,因为这三路人马是各怀心思,不可能长期在这里攻城的,只要拖住时间,肯定会有把握。”
刘穆之点了点头:“你既然料定守得长久些时间,就能取胜,又何必冒生命危险出城呢?”
刘道规叹了口气:“这主要还是为了荆州的百姓,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大晋的子民,向我们大晋交粮纳税,征兵抽丁,我们就得保护他们,苟林这些外来的强盗,是到处烧杀抢掠,我这个荆州刺史如果在这个时候不能保护子民,那还有何脸面穿这身官服,还有何脸面去见把荆州托付给我的大哥呢?职责所在,我必须冒险一试。”
刘穆之正色道:“不过,还是让你赌对了,鲁宗之看你敢孤身前来,以为你有足够的把握和军队,后面你把江陵城门大开,让他去守城,也是有足够的信心,鲁宗之是不敢据江陵作乱吧。”
刘道规微微一笑:“是的,而且我留了个心思,江陵城中的粮草,我是提前取出,屯于秘密基地,鲁宗之进了江陵后也无粮草,我是不怕他反水的,而有鲁宗之守城,我可以带上当时荆州军团的全部主力,一万余人,去突袭桓谦,桓谦所部本就是乌合之众,又对他引来苟林心有不满,于是一触即溃,桓谦本人也给我追斩,消灭了桓谦之后,我就可以让鲁宗之的雍州兵再去攻击苟林,失了荆州本地内应,不得人心的苟林所部,如果没抢劫之前,战意高昂,或许是劲敌,但当他们带着抢来的大量财宝,人口想要回归后秦时,就没这么容易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鲁宗之这一战很卖力,几乎全歼了这些马贼强盗,你后面把桓谦大营中缴获的与桓谦暗通的那些人的书信,直接连箱子也没开,一把火全给烧掉了,其实,你要安抚的不是江陵城内的这些士族之心,而是鲁宗之的心吧。”
刘道规点了点头:“是的,当时我虽然几乎可以肯定鲁宗之有问题,但不能当面戳破,因为强敌环伺,就连妖贼也不知道何时会来反攻,但我有一点是确信的,那就是鲁宗之或许会和桓谦勾结,但绝不会和妖贼联手,因为他想要的是控制割据雍州,如果有机会能夺取江陵,拿下荆州成为大军阀,那就更好了,可是妖贼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在桓谦被消灭之后,我也没有让鲁宗之回雍州,而是要以驻防江陵的名义,让他继续留下来,同时我派了兵马以清剿桓,苟二贼残部的理由,驻军当阳一带,切断了从雍州南下直到江陵的道路,就是防鲁宗之在后面继续召集援军,甚至是引后秦军来袭的可能。”
刘穆之微微一笑:“道规果然是道规,心思缜密,看似对鲁宗之坦荡信任,世人都以为嘉话的,其实背后居然有这么多布置和安排,那么,从你这里来看,有这些手段,想要擒下鲁宗之父子,兼并雍州军,并不是难事,为何让鲁宗之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没有对他下手呢?”
刘道规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来,没有明确的罪证证实他叛国,二来,就算我拿下了鲁宗之父子,雍州到时候怎么办?”
第4975章 超石诈降忍负重
刘穆之的神色严肃,点了点头:“确实,你想的比较深,鲁氏一族在雍州已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就算鲁宗之父子领兵在江陵这里,被你拿下,他们留在雍州的旧部和党羽也会拥立鲁宗之其他的宗族和儿子,虽然鲁宗之还有个小儿子,但年龄太小,恐怕雍州人会引后秦军入境,占据此地。后秦虽然现在实力减弱,但要是不战而得雍州,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无论从关中还是从洛阳,哪怕是让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这些叛贼领本部人马过来接收,也是一定会做的。”
刘道规点了点头:“是的,就算我除掉鲁宗之父子,在雍州人心未附的时候,在面对妖贼的大军随时能杀回来的情况下,也是要失去雍州,甚至让荆州的北边也失掉最有力的屏障,完全暴露于秦军的铁蹄之下。这个险,我冒不得,鲁宗之就算我认定他是叛徒,也只能暂时留着,以后徐图之。”
刘穆之微微一笑:“后来果然是妖贼的军队反攻回来,而领兵的,却是另一个你们所有人都认定的叛徒,朱超石,带着妖贼的强大水师前来攻打江陵,当时你真的相信朱超石没有叛变?”
刘道规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当时连朱超石是对面总指挥的事都不知道,只知道妖贼的水师起码来了一半的力量来强攻江陵,而且是不走陆路,而是从大江之上直接攻击,这不符合兵家的常识,也不符合当时妖贼与我军的实力对比,所以,在我内心深处,是相信对方的内部出了些问题,甚至是有人可能会暗助我们。”
“但我不敢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军内部有人相助上,当时我更相信这是妖贼内部有人争功,有人在连续大胜之后骄傲自满,以为只靠水师就可以攻破江陵外城,所以我将计就计,作出要救援接应武陵兵马的样子,派出水师向西,引敌舰来攻,果然,对方所有的举动,都象是在配合我军行事,最后我们成功地击灭了妖贼的整个水师,而战后,我才发现,朱超石居然是自己人,此战能胜,有一半的功劳在于他配合了我的计划,有意地把妖贼的力量一批批地送进我们的伏击与陷井之中。如果没有朱超石,即使我们能胜,也绝不可能全歼敌军!”
刘穆之点了点头:“你和你大哥真的是心有灵犀啊,即使相隔千万里,也是绝对地信任朱氏兄弟,当时在广固城下,诸将都请命要斩杀朱龄石,因为朱超石叛国投敌的事情,看起来铁证如山,如果不是寄奴的坚持,只怕朱龄石已经没命了。结果,你这里还终于证实了朱超石的清白,岂不是天意吗?”
刘道规轻轻地叹了口气:“朱超石在被我们救下之后,几次想要自尽,因为他为了取信于妖贼,忍辱负重,甚至亲眼看着无忌哥死在徐道覆的手中而不能相救,也背上了叛国弑主的骂名,如果不是最后他用计葬送了整个妖贼的船队,只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的罪名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平息内心的愧疚与痛苦,极力地想要自杀谢罪。还是我告诉他,想要赎罪的最好办法就是消灭妖贼,平定这场持续了十余年的大乱,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刘穆之正色道:“是的,当年是我们一时心软,放走了妖贼,而妖贼攻取广州后,刘毅和何无忌他们请求继续进军将之消灭,是我因为顾虑桓楚刚灭,大晋复国,这时候不宜大兴刀兵,才劝你大哥收兵回京,再给妖贼一次机会,要说有罪,有过,我们都逃不了这个干系,而朱超石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当年错误而承受了惨烈的后果,等这次打完仗后,我和寄奴还要多多开导他们兄弟二人,不能让他们继续带着负罪感而战斗。”
刘道规正色道:“朱超石回归之后,鲁宗之好像是更加不安,但我当时以准备出击湘州,反攻岳阳,长沙等州郡的名义,让鲁宗之留了下来,但我知道,他只要找到机会,是想离开的,果然,当徐道覆的大军杀回来之前,他恰到好处地就说雍州那边要收秋粮了,需要他回去坐镇,我就知道,后面一定会出事。”
刘穆之的眉头紧锁:“你之前说过鲁宗之绝不可能跟妖贼联手,可是这样看来,他完全是在配合妖贼的行动啊,这又如何解释?”
刘道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只知道,鲁宗之前脚刚走,后脚徐道覆就杀过来了,而且我根本来不及去通知鲁宗之,徐道覆的攻击速度极快,一天的时间就席卷汉东平原,直扑马头要塞,我不能坐以待毙,只能选择全军出击,还好,檀祗的武陵兵马这时候正好赶来支援,更重要的是,朱超石之前派出去接收庾悦的江州兵马,也在大战的最关键时候,赶到了战场,在我军几乎要全面崩溃的时候,稳住了战局,反过来几乎全歼了徐道覆的军队,可以说,这小石头再一次拯救了荆州,拯救了我啊。”
说到这里,刘道规的双眼猛地睁开,两眼都在放光,仿佛这一刻,他又回来了马头战场的那个决胜时刻,千军万马的奔腾之声与鼓角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他的双拳紧握,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中毒太重,只怕这一下他就会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啦。
刘穆之微微一笑:“好激烈的战斗,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能让你道规兄弟这么激动,只怕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你刚才说到了庾悦的兵马,那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兵怎么跑到朱超石手上了呢?”
刘道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说道:“这庾悦在刘毅部下效力,带了从老家吴地招募的三千多庄客民夫,从后方运粮到前线,本来是指望跟以前那样,到了军中混个军功就回去,可想不到,赶上了刘毅的桑落州大败。”
第4976章 庾悦婷云暗勾连
刘穆之轻轻地“哦”了一声:“这就有点奇怪了,刘毅的桑落州大败,中伏几乎全军覆没,后面大营中的守军和接应的各军几乎全部是闻风而溃,最多也就是收拾部队回撤往历阳方向,只有庾悦这一支部队几乎是保存了完整的建制,不退反进,散入了豫州和江州的山区之中打游击。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庾悦是什么水平你我都知道,他能做到这一切?”
刘道规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这其中有诈,但你要知道,庾悦孤军在敌后打游击,转战一年之久,还收复了多个江州的州县,也严重地打击了妖贼的后勤补给粮道,不管他的动机如何,都是有功于国的,我不能在他打游击的时候,就去追问他为何在刘毅军溃之后能进军打游击的事。如果他真的是倒向妖贼的话,那何不干脆和很多别的部队一样,直接投降妖贼呢?”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庾悦他毕竟是大世家的掌门,大晋上下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若是直接投降妖贼,且不说妖贼能给他开出什么条件,就算这个条件足够好,比如说以后让他当丞相之类的大官主管朝政,在这个时候天下未定,胜负未分之时,庾悦也不太可能直接选边倒向妖贼。以他的个性,领兵退回吴地,静观时局变化,才是最应该的事。所以,我料这中间必然有些故事。”
刘道规点了点头:“让你猜中了,我和庾悦私下有过密谈,当然,这是在我派朱超石夺了他的军队,把他押来江陵之后的事,胖子啊,你要答应我,此事务必要保密,不然我失信于庾悦,以后就难以和人交往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其实能猜得出来,刘毅军败之后,大营中的辎重粮草都消失不见,连妖贼也没取得,定是那刘婷云与之有合作,把这些东西送给庾悦,让他在江州打游击,而不仅如此,刘婷云还会给庾悦提供很多情报,甚至是天道盟的秘密基地,供其藏身和转移,如果没有这些条件,恐怕庾悦是坚持不下来的,更不敢在兵败的时候还向前打游击。”
刘道规叹了口气:“胖子你真的是料事如神。什么都让你猜中了,只是,你为何就断定是刘婷云指使的庾悦呢?”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因为刘婷云同样是把庾悦利用成一颗棋子,她陷害刘毅可不是为了让天师道吃饱的,从我们后来的情况看,天师道也是天道盟的一颗棋子,听令行事,只不过,至少是徐道覆已经不想再听天道盟的令了,这颗棋子,有失去的风险,所以刘婷云是想借天师道的力量,向建康施压,但真正的目的,是要吃掉,收编刘毅乃至建康城中的储藏,为天道盟所用。”
“或者说,也许刘婷云只不过是黑袍慕容垂的使徒而已,慕容垂在广固死于寄奴之手,这让天道盟的黑袍一系群龙无首,刘婷云正好想要上位,于是挺而走险,策划了这起刘毅的大败,然后趁乱去夺取刘毅的军械粮草储备,以后据为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