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藩,包括你大哥希乐,和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不管是当将军,还是当刺史,你们都当得很好,我们这辈最早的北府兄弟,大多数人在任上做得也很好,只有个别人如顺之他们,当了官后贪污腐败,打仗时贪生怕死,最后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我也不得不治他们的罪。”
向弥咧嘴一笑:“我铁牛也自我检讨,我打仗没给寄奴哥你丢过人,但当官我确实不行,天天要处理那些个鸟公务,我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处理?交给那些僚属,佐吏,这些个文人一个比一个坏,瞒着我大搞贪污腐败,以权谋私,最后我成天喝酒打猎,练武演兵,我管的东海郡却是一塌糊涂,被御史所弹劾,寄奴哥你也只能剥夺了我这个郡守之职,这是我自作自受,不能怪谁。”
刘藩冷冷地说道:“寄奴哥你的二弟道怜,包括长民兄弟他们也是如此,或者说说难听点,我们北府兄弟一半多在当地方官的任上,都是不称职,不合格的,自己文化水平不高,要靠那些文官来治政,那些家伙有的是办法来瞒着我们的京八兄弟以权谋私,我刘藩别的不敢说,就治理兖州的政绩上,可不比任何人差,包括孟昶,刘道规这些名声显赫的能吏们。”
孟怀玉微微一笑,说道:“阿藩哥你文武双全嘛,和你大哥希乐一样,在我们京八兄弟里是出了名的文化人,士族,你处理政事可以亲力亲为,不必假手于那些文官,他们那些招数,对你没用。”
刘藩咬了咬牙:“那既然我治军治政都没有过错,还成绩很好,我大哥从在北府军里当参军,当州郡长史开始也是治政有方,可以治政一方,兵精粮足,只是因为奸细叛徒的出卖,打了一次败仗,我们就得交出兵权,给后起之辈们让权让路,这如何能让人甘心呢?要说七老八十骑不动马,打不动仗,或许还有点道理,可是四十多岁出任州郡长官,甚至是中央朝廷命官的,比比皆是吧,就真的让我们回家抱孙子了吗?”
刘裕平静地说道:“授与官职,是要看才能的,也要看国家的通盘考虑,阿藩,你和希乐是有大才的,文治武功都是极为突出,国家也好,作为老兄弟的我也罢,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真的把你们弃之不用,讨平妖贼之后,无论是战后的恢复,需要治理一方,还是为将来的北伐作准备,屯粮练兵,怎么可能离得开你们呢?你不要胡思乱想,让沈田子打个先锋,你就觉得我要用沈田子取代你,这个误解,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得来的?!”
刘藩沉声道:“那你准备让阿寿和铁牛交出军团,辞掉官职,回到京城进那个什么政事堂,这总是事实吧,虽然这个命令你还没下,但是已经在这样布局了,青州那边阿寿已经在做交割之事,你要否认吗?”
刘裕微微一笑:“阿寿和铁牛是我最亲密,跟我时间也最长的兄弟了,要按你刚才的想法,我收权夺军,先从这些我最亲密的兄弟做起,岂不是自断一臂吗?阿藩啊,你怎么不明白,这为官一任,是不可能终身制的,就算道规没有受伤昏迷,在讨平天师道之后,我也不可能再让他留在荆州了,这个道理,你大哥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吗?”
刘藩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拥兵割据,久而久之跟桓氏荆州一样,成为独立王国,这个道理,我们兄弟当然明白,但是,寄奴哥你也要考虑如果文武分离,地方的税收人力不能用来优先供应军队,然后驻军不久就要调离,那同样会让本地的土豪们坐大,政令不得达于乡村,大晋仍然无法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军力来确保一方的平安。”
“现在毕竟是乱世,只有强大的军队,才能震慑一方,只有在一地有一定的威名,才能让当地的豪强们服气,不然就象地方官一样,为官数年,到时间就走,他哪有什么想要长期理政,把当地治好,搞各种大型工程的想法呢?只要收受贿赂,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寄奴哥啊,现在可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不是太平治世,当几年官,管几年军,到期就走的这套方式,行不通了,不能象桓家那样把荆州变成自己的家产,但也不能到任几年,啥事也不管,那会最后坏了你,坏了我们大家那平定天下,建功立业的大事的。”
孟怀玉点了点头:“阿藩哥说的也有道理,单车刺史上任,是镇不住当地豪强的,我在豫州西部,北部也当过几个郡守,深知这点,寄奴哥你不想将领们拥兵自重,形成军阀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但另一方面,兵将之间的感情,士卒和自己的军官,大哥们之间的袍泽之情,我们这么多年一直从军,也是清楚的,不是说随便换了一个人来带兵,原来的将士们就能完全接受。”
刘裕平静地说道:“指挥一支军队,一个军团,不是只靠一个主将,更要靠多名副将,参军,各军的军主,各旅的旅帅,直至每个队的队正,会用兵的人,即使是到了一支陌生的军团中,也会很快靠自己的亲兵,护卫,部曲,来迅速地掌握好这支军队,这不是问题。”
第5692章 言及当年反桓事
说到这里,刘裕一指前方,沈田子所部的将士们,已经爆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因为这时候,城头的弓箭反击已经几乎没有了,几十部云梯,也架在了城墙之上,晋军的将士们,开始爬城,而那部攻城槌,也是每一下的撞击,都让城门发出巨大的抖动之声,甚至可以肉眼看到城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沈田子的吼叫声,隔了一里都听得清楚:“兄弟们,加把劲,冲城进去,杀徐道覆,杀徐道覆啊!”
刘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说道:“沈田子这回带的兵马,也不是他多年以来一直带的吴地家兵,一多半是孙处的部下,而且跟你们合兵之后,也是带上了虞丘进他们的部队,两个月下来,他把这些本来是其他将帅们的部下,指挥得非常好,这个能力,他有,你们也有,我们北府军的老弟兄们都有,不是说只有自己一直跟的大帅,大将,才能指挥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兵为将有,就会成为私兵,成为割据一方,尾大不掉的军阀,最后也会成为国家的祸患。”
刘藩摇了摇头,说道:“寄奴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这些军队,不能指挥,或者说指挥得不好,其实指挥一支军队,靠的是基层,中层的军官,军吏,我们都是带兵多年之人,只要让自己的亲兵,护卫,部曲们去下到各军各旅,到这些中层基层作战之地来担任指挥或者是都督之职,就可以把整个大军给撑起来,我说的兵将之间的熟悉,默契,利益的分配,不是在战时或者是在战前的训练,而更多是指战后。”
向弥的眉头一挑,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阿藩,你是说,作为主将,大帅,在战后为自己的部下请功,领赏,然后在自己担任刺史,郡守的州郡里,给这些老兄弟,老部下们购房置地,甚至是帮他们娶妻成家,以这种方式,来换取他们世世代代的效忠吗?”
刘藩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不太符合朝廷的法度,毕竟,对于有功将士的封赏,安置是应该由朝廷来,但如果真的是打完仗就不管旧部了,让他们给随机地分配到各地,那一个个落了单之后,可能会给人欺负,象谢停云的悲剧,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吗?如果我们这些当大哥的,当将军的不能在战后也保护好我们的小兄弟,不能让将士们退伍,离家后也没个好去处,那以后又有谁来为我们效力呢?我们自己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这些为自己浴血奋战的兄弟呢?”
刘裕平静而坚定地说道:“阿藩,这就是我跟你大哥一直以来最大的分歧,你们觉得这样做是善待兄弟,但实际上,不管是让这些兄弟们去占据各州郡的民田,还是让他们成为京城地下帮派里的打手,都是有违国法的,如果军中的将士们退役之后还抱成团,与民争利,甚至是成为某个大将,昔日长官的手下,那就真的成了兵为将有,一旦这个大将以后有了别的想法,那就可以随时发动叛乱,成为国家的巨大隐患。”
刘藩咬了咬牙,说道:“要是按寄奴哥这么说,那你当年解甲归田,回归京口的时候,不也是利用了你军中的威信,召集了我们一起建义反桓的吗?若不是你的这个威望,若不是你出头组织,我们又怎么会跟随呢?你不能自己得了这些好处,却阻止其他人和旧部下之间的关系吧。”
孟怀玉脸色一变,沉声道:“阿藩哥,别说了,你的这些话,已经过线了。”
刘藩沉声道:“今天就是砍了我的头,割了我的舌头,我也要说这些,我们投军报国也好,兴兵建义也罢,靠的就是一腔血性,若是畏这怕那的,还叫什么京口汉子?寄奴哥你要是觉得我的话没道理,请你说服我,如果是因为国法,军规而处置我,甚至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没有怨言,但这道理,我是想明白的。”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说得好,要是作为军人,碰到大是大非的道理不讲明白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任人摆布,那也不用打仗了。你说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复你,就象我当年回复无忌一样,他当时问我,说是桓玄进京,我们当时的主帅征北将军,北府军主帅刘牢之会如何?”
“我直接回复他说,征北一人三叛,军心尽失,连想要再次反抗桓玄,也无人跟随了,只怕他性命不保,而我们这些北府军中生代的将领们,只有暂时隐忍,退居乡间,以观后事发展,如果桓玄忠于晋室,一心北伐,那我们只能辅佐他,或者说退一步,不为他效力,但也不能公然地反叛他。当时的桓玄的身份,是晋国的太尉,大臣,是平定司马道子,司马元显这些奸臣,平定想要叛乱的刘牢之的忠臣,大英雄,我们就是跟他再不对付,再有仇恨,也不能反他,反他,就是叛国,就是乱臣贼子。”
“所以,刘牢之被桓玄所害,连带着其他的老将,如高素,孙无终,刘袭,诸葛侃他们都被桓玄所杀,这些人都是带我们入北府时的官长,将军,对我们如同恩师,但我们不能为他们报仇,因为桓玄是以大义名分,以晋帝的诏令来斩杀他们,这是公事,不是私怨。”
向弥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说道:“这些事当年寄奴哥你也没跟我们说过啊,感情你只跟无忌哥说了啊。老实说,我们当时这些在京口的兄弟,天天就怕着有人来追杀我们,那日子过得叫个提心吊胆啊,我们天天想着就是与其在家等死,不如早点跟桓玄他们拼了。”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兄弟们的心情我当然理解,我也怕就这么给害死了,但是没办法,当时桓玄大权在握,又没有谋反篡位,他就代表着大晋,代表着国家,但我一直相信,他早晚是要篡位的。”
第5693章 朝廷派人须接受
孟怀玉的眉头一皱:“所以,寄奴哥你的意思,就是只有桓玄真的篡位了,成为国贼了,才对他出手?这时候才有大义的名份吗?”
刘裕点了点头,一指对面的城墙,说道:“是的,别说我了,就连这些妖贼,当年漂在海上,是给我们率北府兄弟打下海的,那时候还是晋朝,还是司马德宗在位,我们是以大晋官军的身份把他们打下海,这是平叛,这是剿贼,可是当这些妖贼跟我们达成协议,以后下海远去,不再祸害民众时,他们其实算是被半赦免了,不再是罪人,只是桓玄篡位之后,他的广州刺史吴隐之,也等于附逆,这时候被漂在海上的妖贼们攻打,占了广州,虽然这不过是妖贼们趁乱给自己打了一块地盘,但是在名份上,他们也确实是攻打了反贼,有功,最后我们不得不承认了卢循和徐道覆在广州的统治,给他们官职。”
向弥咧嘴一笑,说道:“这些大道理,老实说我铁牛不是太明白清楚,我只知道,跟着寄奴哥是正确的,寄奴哥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刘裕正色道:“铁牛,这是盲从,是不对的,如果我哪天突然也有了不臣之心,或者说是因为忿怒有些错误的决定,你的这种盲从,就会助纣为虐,就象我在南燕的时候,因为攻打广固消耗太大,后面又因为慕容兰之死,一时激愤,下达了屠戮全城的命令,若不是被韩范和刘穆之苦谏,只怕已经铸成大错了,会失尽青州人心,现在也无法有效统治,我是人,其他的掌权之人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是人也可能会有欲望,大权在手后可能会起异心,就象桓温,也许他刚去荆州的时候,或者说刚入黑手乾坤的时候,也是个有理想,想要一心报国的热血男儿,但是接触权力久了,就不想放弃,想着永远占有,其他的那些想让子孙世袭权力的世家高门也是如此,我们要防范的,要反对的,不就是这些吗?”
向弥的脸微微一红:“寄奴哥教育的是,我是得多读点书,多学点道理了,只是,我们真的不会相信,寄奴哥你会变成桓温这样,祸及天下的人。”
刘裕叹了口气,看着一直倾听却没有说话的刘藩,说道:“桓温虽有篡位之心,但一直也没走出那一步,但他长期割据荆州,培植自己的势力,打着要安置部下的名义,把那些跟随他的人,全部私授官职,安插在荆州各地,拒绝朝廷按正常程序所派的官吏们上任,把这荆州变成了他桓家一家一姓之地,荆州的大小官吏,从州郡长安,到驻军军校,再到基层的村长,屯长,里正这些,全是只知有桓大将军,不知有朝廷,有天子。”
刘藩冷冷地说道:“虽然从法理上这样不正确,但从效果上,桓温掌权,比那些世家子弟出任的官员,不是好上千百倍吗?他可以动用到荆州的人力,物力,可以建立强大的军队,可以发动北伐,这不是你寄奴哥也一直想要做的事吗?虽然他儿子篡位,连带着他也成了反贼,但抛开是忠是奸这个立场问题不说,寄奴哥你自己认为,是朝廷派来的那些只会贪污腐败的世家官员们好,还是桓温任用他手下的那些旧部和幕僚们好呢?”
刘裕正色道:“阿藩,你提的问题很好,但如果要我回答,那就是不管怎么说,忠是做人,做官,做将军的第一要务,就象我们为什么崇拜祖逖将军,为什么为他立庙,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会打仗,仅仅是因为他建立了一度收复豫州之地的功业吗?”
孟怀玉正色道:“我们京口人最敬重祖将军的一点,是他在那个乱世中,不是只想着靠手中的兵力偏安一方,而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还不忘北伐之志,还想要和胡虏战斗,带着所有的部下北伐中原,最后也没象苏峻,王敦这些曾经立过大功的人那样,举兵反叛朝廷,可以说是忠义无双,以全臣子之节。”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祖逖将军和桓温的最大区别就在此,哪怕是皇帝和世家大臣们派了庸才过来夺他的军队,占他打下的地盘,他也没有反抗,交出了这些,但反过来想想,要是过来接手的是名臣大将呢,要是当时派了陶侃这些忠臣过来接手豫州军队,继续北伐能成功呢?”
刘藩冷冷地说道:“派来接手的人是谁,有什么本事,谁也说不好,姓戴的去接手祖逖将军之前,也是个所谓的名士,但名士会不会打仗,能不能治好新收复之地,没人说得准,难道要把这已经确定能治政,会打仗的人才,寄托于换一个未知的朝廷官员,将领的希望之上吗?”
刘裕正色道:“派来谁接手,用谁上任,是朝廷的事,对这个人的能力,对于是否要换人,那是在中央,在朝廷的层面要决定,要论证的,这是对上位者的要求,但如果作这些决策的人出于公心,能力又足够判断人选,又怎么可能派一堆庸才废物,去取代有把握的贤才呢?”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在中央掌权的,是祖逖将军这样的人,而皇帝又不能随意地以他的亲疏远近,以对国家最有利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就不会以戴渊来替代祖逖,或者说,会派陶侃这样的人,带着自己的部队去轮换祖逖,能掌握整个豫州军团。”
说到这里,刘裕微微一笑,看着刘藩,继续道:“就好比现在,如果我召回刘敬宣,让你阿藩带着自己在兖州的几千旧部去青州接任,你是不是要说,只有刘敬宣,阿寿哥和他的部队,才能控制得住青州,换了别人不行,你一去青州,那些豪强就不来交税,甚至是倒向北魏了,而原来的青州部队,也会开小差,甚至是投敌,我们灭南燕打下的青州,,会因为换了你刘藩去接手,得而复失呢?”
第5694章 留得性命将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