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戈觉得自己已经被淹没在名为“阿奎那”的水域里。
不脱衣服也同样危险。在看书打字阅读文件的间隙,哪怕吃饭洗碗、夜深人静,阿奎那的性致说来就来——按照那套鱼类繁殖的理论,他倒是很扎实地证明了自己的体力——一天到晚吃得少、睡得少、说得多、干得多,照样神采奕奕、欢声笑语、索求无度。
偶有一次,阿奎那正忙着和同事打电话谈工作,没能跟着他走进浴室。海戈独享了十分钟难能可贵的私人时光。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他的衣服全都消失了。
海戈抽出一条毛巾裹住下半身,走到正在书房看书的阿奎那面前,心平气和地问:
“我的衣服呢?”
阿奎那正戴着金丝眼镜,在一本砖头一样厚的法律书上划线,头也不抬地说:“我收起来了——反正你也用不着吧。”
“什么?”
“这几天我会很难熬。你既然在家陪我,就别穿衣服了,每次又要脱、又要洗,难道不辛苦吗?而且还浪费人工和水电费。”
海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又看了看正在埋头书写的阿奎那。这个人又能看书又能写字,可是他完全不说人话。
“你烧坏脑子了。”他笃定地说。
阿奎那停下笔,抬起眼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阿奎那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得很美),笑盈盈地说:“你生气了?”
海戈冷冷地说:“没有。”
其实多少有点。但是看到那副笑容的一瞬间,他的气已经消散大半了。
“哎呀,那可真遗憾。”
阿奎那一手摘下金丝眼镜,暧昧而玩味地看着他。海戈刚刚洗完澡,灰褐色的皮肤泛着一层濡热的水汽,让他斑驳粗糙的皮肤仿佛褪去了原先的可怖。水珠沿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缓缓流下。他的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块垒分明的肌肉在灯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紧实的腹部上,青筋在皮肤下隐隐跳动,没入毛巾的遮掩之下。
阿奎那的嗓音低柔沙哑:“可以帮我递杯水吗?我有点口渴了。”
海戈冷淡地说:“马桶里有很多水,你可以喝个够。”
阿奎那不以为忤,哈哈大笑,脸色越发明媚了,“好主意。不过,”他的手指轻轻点到海戈的下腹部,冲他眨了眨眼,“那儿的水也是从这儿来的,不是吗?我何必舍近求远呢?”
“……”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海戈罕有地感到同时无语与无力。
他艰难地开口:“别开玩笑了……把衣服还给我。”
“我是认真的,百分百认真。”阿奎那像碧蓝海水一样纯洁清透的眼睛坦坦荡荡地看着他:
“我们几乎没有邻居,窗户外也看不到房子里面(他居然考虑得还很周全?)。如果你担心做卫生不方便,只要把围裙穿上就行了——”(是错觉吗?海戈注意阿奎那的笑容越发诡秘,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吞了一下口水),“更何况——”
他眨了一下眼睛,像清晨被露水沾染的鲜翠草叶,眼里瞬间泛起了楚楚可怜的水光:
“要是我不能平稳过度信潮,旧病复发怎么办?海戈,你一定也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吧?……再想想看,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呢?只不过是这几天而已!……”
“……”海戈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他在“动动手指扼死对方”与“把对方的衣服扒下来自己穿上”之间开始了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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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裹着毛巾忍气吞声地走了。
阿奎那还在身后冲他说话,声线浓稠甜腻得像是蜂蜜拌糖霜:“半个小时后我就会来陪你,要多点耐心哦!”
“……”
于是两人像是冬眠的熊一样挤在巢穴里闭门不出。所幸冰箱里囤积的食物还颇充足,即便不出门也足以度日。海戈在应付阿奎那的间隙抽空洗衣做饭,总算支撑起一个三餐一觉、作息合理的日常生活。
他们坐在餐桌用晚餐。海戈沉默地用勺子搅拌着咖喱鸡饭,一边心不在焉地听阿奎那滔滔不绝地谈论咖喱鸡的历史渊源、文化底蕴和宗教隐喻。
阿奎那的声音渐渐淡出、飘散,厨房温馨的暖黄色顶灯熄灭、涣漫,逐渐变成了福利院食堂惯用的昏暗的燃煤顶灯。空气湿冷,四周是埋头吃饭的伙伴们,面容灰暗、神色呆滞,像是一匹匹挤在槽枥前拱食的瘦小的马。
汤上腻着一层冷却的油脂,黑面包粗粝得难以下咽,用餐时间只有十分钟。饶是如此,自己也吃得很快——太快了。隔壁的小孩胆怯地望了望他已经被席卷一空的餐盘,下意识地把自己的餐盘往内收了收。
他手撑着下巴看向对方。直看得对方坐立不安地扭动了半天,终于搪不住,一脸气馁地把自己原封不动的面包双手给他捧了过去。
海戈把黑面包一掰两半,一半递还给他。他“咔嚓咔嚓”地嚼着面包,转过身望向在食堂门口盯着此处的福利院院长和一对陌生的男女。那是时不时会在这里出现的、意图来领养小孩的访客。
他看得清他们脸上像是对待货物一般千挑万剔、高高在上的神色,听得到他们丝毫没有打算压低音量的话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