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逝去的短短二十一年中,痛苦和不幸似乎总是接踵而至、不可回避。他从不哀悼,从不哭泣,甚至无暇去感知它,因为要忙着为一日三餐奔走、要咬牙捱过酷冷的寒冬……苦厄是不会终止的潮湿的雨季,是无处不在、密密麻麻增殖的霉菌,是下一秒就无端坠下、狠狠砸在躯体上的石头。他挺起脊背,抖落它,也就这样过了。但是快乐……快乐是钻进骨髓里寄生的虫子。它们在你的骨髓里蠕动,叫你颤抖,叫你筋骨酥麻,手脚发软。虫子变成蝴蝶,充盈在你的胃部,你飘飘欲仙,轻盈得几乎要漂浮起来,你像个举止失措的傻瓜。但是蝴蝶终究会飞走。它们终究会一只接一只飞出你的身体,留给你的只有钻心的疼痛和千疮百孔的空虚。……仅此而已。
但快乐本身是无罪的。哪怕是这种终究要赎回的快乐。……他决意忍受。就像他曾经忍受他无法理解的苦难一样,静静忍受这无法理解的欢愉。
第27章
在信潮期的这两周里,阿奎那与海戈在公寓中足不出户。海戈勉强说服自己相信阿奎那是为激素所制,正处于一个无法自控的艰难时期。考虑到对方一直以来提供的帮助,此刻正是回报和支持对方的时机。因此,尽管阿奎那的“异常状态”时不时会让他倍感压力和困惑,海戈还是决定一意容忍、对他百依百顺。
而在阿奎那的视角,他那残余着的清教徒式的戒律,都在这超然世外的蜜月之中化为乌有。阿奎那人生中第一次发现,宇宙之内竟然有这样一个时空,能够允许一个成年人提出无数荒诞无礼的要求,并且被不带一丝评判地予以包容和满足。他完完全全地沉醉其中了。
近两周的生理特需假总算过去。阿奎那终于出门上班,恢复了一个体面的社会人的作息生活。
海戈暗中舒了一口气。
阿奎那整顿衣装,站在玄关处和他依依惜别。那副长吁短叹、难舍难分的姿态,好像他不是去工作 10 个小时,而是准备奔赴山长水阔生死不明的战场,开启一场旷日持久的史诗级远征。
他两手揽着海戈的脖颈,不住吻着他的面颊,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你会想我的,对吧?”
海戈心道,难道他病还没好?
不过他被阿奎那抱着太紧了,一时抽不出手来测他的额温。
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阿奎那抬起头,警告地瞪着他:“说你会想我。”
海戈迟疑地说:“你只是去上班而已,对吧?”
阿奎那摇了摇头,温柔又凄然地叹了口气:“海戈,真羡慕你无法体会这离别的苦楚。”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纤薄的东西,拇指大小,圆润光滑,闪耀着珍珠般的莹光。
海戈顿觉不妙:“这不会是——”
“一点没错,这是我的鳞片。”阿奎那微笑地把它递到海戈面前,“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看着它排遣思念——”
“……你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吧。”海戈心道,这种类似精神失常的症状即使在繁殖期间也很罕见。
阿奎那完美地理解错了他的担忧,热情洋溢地说:“不用心疼我,这是自然脱落的。下一个换鳞周期,记得把你的鳞片也给我。哦对了,鲨鱼的牙齿是终身可替换的吗?可以的话,拔几颗给我怎么样?正巧我认识一个技术很好的珠宝首饰手艺人……”
“……”海戈那一口无坚不摧的獠牙,终于尝到了牙酸的滋味。
阿奎那浑然不觉,朝他微微侧过脸颊,柔声说:“现在,给我一个告别吻。”
海戈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头蜻蜓点水地在他颊边碰了一下。
他回忆着久远记忆中电视肥皂剧里的剧情,生硬地说:“……路上小心。”
阿奎那心花怒放,瞬间容光焕发,对海戈拉拉扯扯又想缠绵一番。
幸而此时挂钟响了。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总算收起了这幅难舍难分的作派。他吻了吻海戈的腮边,从西装上衣口袋上取下金丝眼镜戴上,衣冠楚楚地出了门。
海戈目送他关上大门。他独自站在玄关,举起手上那片鳞片在眼前看了看。珍珠白略带淡粉色的鳞片,质地光滑,纹理细腻,流转着五彩斑斓的莹光。
至少从生理健康角度来看,该鳞片的主人营养摄入均衡,被喂养得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