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敦煌九万场雪 第2节</h1>
不远处一个农人打西边走了过来,肩上扛着个布袋,走一步喘三下。
行至离凉风门不远处,农人将布袋扔下,探手往里摸,片刻后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死了?!呵忒,真他娘的晦气。”
骂完,他把手从布袋里抽出,手中却多了块布巾,应该是从布袋内不知哪处掏出来的。
那人低头看了看布巾,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少年,想了想,迈开腿向少年走来。
农人的眼神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这大冷天站在雪地里的少年,但自己现下有求于人家,所以并没对此事发表意见,而是将那块布巾递到少年面前,语气恭敬地说:“小郎君瞧着像是识字的,帮阿叔瞅瞅,这上面写了啥?”
少年迟钝地抬起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迟钝地接过破烂的布巾,迟钝地低头去看——布巾上只写了两个字,像是人名。
他低声念出布巾上写着的名字:“云……安……”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云安……是个好名字……”这念头在少年脑海中一晃而过,他痛苦地阖上了眼睛。(注释1)
*
这是一段十几年前的旧事,旧事里有善人也有恶人。他们的人生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如同经文上的“缘起”。
何谓缘起?
佛言,乃依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
彼时的她和他,都在这座红尘废墟中拼力挣扎,差一点儿就永远错过彼此。
【第一卷·凡所有相皆虚妄】
第2章 于意云何(1) 凉州君是个大烂人……
林娇生掀开车帘向外瞧了瞧,远远地,似乎已经能够瞧见敦煌城了。
一阵大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他“唰”地放下车帘——好险,差点儿又被糊一脸。
从姑臧到敦煌,这一路行来迢递千里,且春日多尘沙,此刻,他们这支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怎么啦?”坐在身旁的北宫茸茸把一颗小脑袋凑过来,软糯糯地问。
“快到敦煌了。”
“真的?!”北宫茸茸立时兴奋起来,“到了敦煌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林娇生的面色有些难看:“当着我的面说要去找他,还这么高兴,你觉得像话吗?”
末了又嘟哝了句:“白养你了。”
北宫茸茸撒娇地笑着把头往林娇生前襟蹭。她的头发柔软细腻,蹭在下颌处,痒痒的。
“小郎主别不开心呀。”
“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他是何身份,家住哪里,家中尚有何人。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找?”
林娇生讲话向来声音温和,可这几句话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怨念。
北宫茸茸把脑袋从林娇生前襟抬起,眼现一抹笃定精光:“我要是见了他,肯定能立马认出来!”
“先说好,找你那故人的事儿先不急,进了城你得跟着我,不许四处瞎跑,万一又像上次那样被人欺负,我可万万不答应。”林娇生语气严肃。
北宫茸茸赶紧拍胸脯保证:“小郎主放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可以慢慢找他,我不着急。”
有了这保证,林娇生心下稍安,又问她:“饿吗?”
北宫茸茸点头。
林娇生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整齐地码着一条条烤好的小鱼干。
别看鱼干不大,可每一条都烤得极好,外表是一层淡淡的焦黄,透过焦黄,似乎能看到里面的白嫩鱼肉。且每条小鱼干都是肚腹鼓胀,看就知道内里一定是满满当当的鱼籽。
北宫茸茸两眼放光——她最喜欢鱼籽了。
林娇生拿起一条小鱼干递给她。
这丫头真是一点儿淑女样都没有,接过小鱼干,三下五除二就吞入肚中。
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之后又扭头想去舔林娇生的脸。
林娇生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斥道:“说多少次了不许舔人!就是记不住!”
北宫茸茸被捂着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委屈地眨巴眨巴,口齿不清地说:“资道惹……”
林娇生放开她,见她一脸委屈的表情,于是抬手在少女毛茸茸的头毛上毛茸茸地挼了两下。
北宫茸茸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最喜欢被喜欢的人摸头挠下巴,林娇生这一摸,她就不委屈了。
恰在此时,马车外传来几声长长的吆喝,不一会儿,车停了下来。
有个家仆隔着车帘对林娇生道:“小郎君,前边过了龙勒水就是敦煌城,大人让您下车,咱们要渡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