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反剪云安双臂的家丁这会儿腾出一只手扯住她头发,强迫她把头抬起来。
“快说!”
头发被人这样扯着实在是太疼了,云安“嘶”地抽了口冷气,却仍旧没说话。
她实在没法说。
也许是小时候偷别人家的吃食偷多了,让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误解,原以为知晓了府邸布局又踩了点,已经很周全,结果根本就是漏洞百出——随便来条狗就能把事情搅黄,可见这是个多么天真的计划。
云安现在满心都是懊恼和恐惧,但她绝不会因为恐惧就给宋澄合交底,她绝不能让云识敏受此牵连。想到这里,云安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开口,问什么都不说。
宋澄合忽然拔高嗓音怒喝道:“敢到太守府闹事,简直无法无天!给我打!”
立刻有奴仆领命上前,抡起巴掌,照着云安脸上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大嘴巴子,直打得云安眼前冒黑星,耳朵里全是嗡鸣。
其实云安并不怕挨打,她小时候挨孙老三的打,次数多到数都数不清。
但孙老三的打法是粗野蛮横的乱打,他打云安和鄯善女人大部分时候是为了发泄情绪或找点乐子,所以打得毫无章法。云安聪颖,很快就摸索出了一套挨打不疼的方法。
可现下这奴仆的打法就像是训练过似的,一个耳光上来就抽得人头眩目昏,更别说连着五六个。
云安已经尝到自己口中满是铁锈味儿。
宋澄合双眉紧皱,厌恶地垂眸看着眼前女孩,这么瘦小蜡黄的丑样子,骨头却这么硬。她已失去耐心,懒得再跟这穷酸女孩耗着了。
“还是个犟骨头呢,”宋澄合冷笑一声,转而语气冷硬地对那些家丁道,“将此人带下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把她的嘴撬开,问清楚她今夜来此是受何人指使、家在哪里、父兄是谁,等夫主回来了一并要他们好看!”
领头的家丁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扬扬手,那个原本押着云安的高大男人立刻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云安反剪双臂拎了起来。
整个人被从身后以这种故意折磨的方式拎起来,双脚离地的瞬间,肩关节处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云安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宋澄合的贴身婢女青蒿站在不远处看着云安,眼内浮起一抹怜悯之色——落在这些人手里,只怕这女孩不死也得脱层皮。
家丁们正要把云安提下去审问,忽听柴房内传出一声虚弱却坚定的喝止:“站住!”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李翩双眼通红,一步步走出柴房。
外边闹起来的时候,架着李翩的两个婢女也跟着宋澄合一起出去了,剩他一人在柴房里,倚着墙缓了半天,也把外面的动静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等到眼睛没那么疼,视物逐渐清晰,他才慢慢摸了出来。
“放开她。”李翩对擒着云安的家丁说。
家丁见小郎君发话亦是不敢怠慢,用力一推,云安便“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她贝齿紧咬,硬是咬住了口中痛呼。
李翩走到宋澄合面前,一掀衣摆跪了下来,郑重施礼道:“宋夫人,此人乃翩小友,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不同于宋澄合喜欢在李翩面前自称阿娘,李翩一直是恭敬地唤宋澄合为宋夫人。
“你认识她?”宋澄合瞥着李翩,将信将疑。
“翩适才听宋夫人询问她父兄……”
“她父兄是谁?”
“此人的父亲原是府中书佐云知云先生,翩五岁发蒙,曾跟随云先生读书认字,云先生算是翩之开蒙恩师。便是在那时,我与云家姐姐相识。”
听完李翩的说辞,宋澄合沉默着。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嫁进来以前的事,她嫁到李府的时候那个什么云知已经不在府里了,但她听李椠提起过此人。
李椠有一次喝醉酒之后大骂云知是个死心眼的臭书呆子,不识抬举,白瞎了一身能文善画的本事。
“翩儿,就算她是你小友,深更半夜来拜访你,未免不太妥当吧?”
宋澄合并没有被李翩三两句话就糊弄住,她用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地上跪着的那两人。
李翩听了宋澄合的质疑,再次行礼,恭敬地解释道:
“云先生离开公署后搬去了杂石里,如今敦煌郡城及所辖各县均受王命,每家每户皆须养马以缴军赋,云家姐姐白天要打马草,夜了才有空前来。翩近日新作几轴山水画图,想托姐姐带给云先生,请先生指点一二。”
他这番话若是非要抠字眼还是能抠出不少破绽,比如:
为何要让人家女孩子上门来找你,你就不能挪一下你金贵的脚,自己把画送过去?
压根儿没听见通传,她是怎么进咱们家门的?
她又是如何知道你在柴房,巴巴儿地跑来闹这么一出?
但此刻护卫们手中明闪闪的炬火晃得宋澄合心烦意乱,更让她糟心的是,她的继子此刻跪在面前,双目红肿,面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态度却不亢不卑。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鹄峙鸾停之态,她若是再抠字眼死揪着不放,反衬得她一副抠抠搜搜的小家子模样。
也罢,今夜先放过他们,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也不迟。
宋澄合轻哼一声,道:“即是如此,时候不早了,拿完画赶紧走。”
离开之前,宋澄合又看了一眼跪倒在地捂着自己肩膀的云安,神情里全是嫌恶。
*
宋澄合一走,婢女家丁们也全都跟着离开,刚才还明如白昼的后花园,倏地变得黢黑。
云安挨了打,脑袋还是嗡嗡地发懵,刚才她都已经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哭坟了,结果一转眼这是……没事了?!
李翩不慌不忙从地上站起来,又弯腰想扶她,她突然警醒过来——自己是来偷东西的,既然危机已解,此地哪可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