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敦煌九万场雪 第74节</h1>
期间李翩没说一句话。
他心里有股难言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来,这痛苦来自于他极度自私的生父和心怀叵测的继母,也来自于他对自身的嫌恶和对人情世故的厌倦。
——他这一去不像归家,更像是上战场。
见李翩沉默,云安也随着他沉默着。
李翩坐进马车内,车子又碌碌辚辚地走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
云安一个人站在院门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她忽地想起曾经读过的那卷佛经,经偈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注释1)
……果然……如露亦如电。
他们同榻而眠的这些时日,像叶上晨露,天心电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没有与子契阔的誓言,没有肌肤之亲,甚至连一个真真正正的亲吻都没有。
——世间一切无名分,都是可以说断就断的。
*
李翩离开云家半月后,恰值凉风乍起之时,崔凝之从酒泉回到了敦煌。
也正是在那时节,云安拜别养父云识敏,正式加入了玉门娘子军。
第70章 山石微尘(1) 这人犟得要死,像头犟……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崔凝之并不喜欢云安。
崔凝之记得,她们的初见是在上巳节的击壤比试上。当时云安主动站出来要求击壤,打成平手之后又自饮罚酒,看似旷达无畏,其实这种种行为都让崔凝之心生疑窦。
她已年近不惑,这辈子也算阅人无数,看过太多惺惺作态和虚情假意,一眼便瞧出这姑娘是有所图谋的。
至于究竟图什么谋什么……崔凝之暗自冷笑,还能有什么,左不过要么图钱要么图男人——尤其是这个被图谋的男人竟然是李椠的儿子,这不禁让崔凝之心里的厌烦瞬间翻了一番。
彼时她可是亲眼目睹李翩用自己的马车把云安带走,两个人你拉我扯,暧昧不清。
可谁知,那个被她认定是图钱图男人的姑娘,现下竟主动跑来投军了,这举动着实出乎崔凝之意料。
难不成……她图的竟然是我?!
纵是领兵御敌见多识广的崔凝之,在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瞬间也仍是呆了呆。
但云安给她的惊讶远不止于此。
崔凝之很快便发现,这女孩有许多旁人没有的特点,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很犟,像头犟驴,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谁也改变不了,哪怕这事会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崔凝之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玉门关外有一股羌匪经常拦路劫持过往商旅,百姓们叫苦不迭,太守李椠也被弄烦了,遂禀于凉王,李忻便下令玉门军配合西域长史剿灭羌匪。
可那群羌匪极其狡猾,仗着对关外地形的熟悉,跟官军玩起了捉迷藏——官军出兵的时候他们藏得连个影子都找不着,只要官军一走,他们便会再次兴风作浪。
后来,崔凝之和索长史(就是索瑄他爹地)商议之后,决定派一队女军并长史手下兵士一起,假扮成商队模样,从玉门出关往高昌走,将自己当成诱饵,引那些羌匪出现。
因云安是胡汉混血,面上胡姬特征颇为明显,崔凝之便令她也加入商队,扮做胡商之妻的模样。
这队女军领头之人是当时担任扬泉校尉的张枣儿。
整个队伍有二十匹骆驼五十匹马,是个颇为富足的商队,其中还明显可见好些年轻的妻妇——这种队伍最容易被盯上。
待所有人都打扮好之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玉门关,沿着看不到边际的漫漫戈壁向高昌进发。
出关之后不多久就到了荒凉的流沙地,越往北走越荒凉,风扑尘面,瀚海腾云。
一路行去所有人都是面上装作轻松,实则心里紧紧捏着把冷汗。那些羌匪不知何时就会出现,但他们在明,羌匪在暗,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日头西斜的时候,队伍寻了一处绿洲,准备在此过夜。
诸人正在装模作样地卸货点货,忽听得耳畔传来马蹄奔踏之声,扭头一看,西边原该是大漠落日,此刻却蓦然掀起滚滚黄尘。
漫天黄沙之后只见一队身穿羊皮袄、脚踩长靿靴的羌胡挥着长刀奔突而至。
——果然来了!
张枣儿陡然丢下手中货囊,怒喝一声:“上马!迎敌!”
士兵们听得令下,立刻抽出藏在马腹下的长刀,翻身上马,迎着那群羌匪冲杀而去。
弥天黄尘之中,羌匪冲至眼前亦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今日盯上的这个带着许多年轻妇人的商队竟然是官军假扮!可他们瞧见这官军队伍中女人占了大多数,立刻不退反进——毕竟一群女人有什么好怕的,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激烈的厮杀瞬间便在残阳下的荒漠展开。
刀刃相撞发出锋锐又刺耳的锵鸣,马蹄搅得黄沙与冷刃一同杀入眼底,身后的残阳红得就像淌血一样,血色滚滚,杀气亦滚滚。
这是云安第一次提刀上战场,说不害怕是假的。
其实她才刚到玉门大营没多久,这次剿匪也只是图她的演技,并不图战力。张枣儿早就交代过,让她躲到后边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感情这是众女军挥刀御敌,她演完胡妻继续演缩头乌龟?
云安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