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却不是,或者说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死寂,时刻附踞在骨髓里的冷湿开始难以忍受起来。
沈怀序揉揉眉头,看向手边案卷。
今夜十四,月还没到满的时候。他沉默,后半夜仅披着外袍回到牢狱间。
狭窄发闷的牢笼里虫蚁横行,黑不透光,仅狱卒手中稀薄摇晃的烛火发亮。
四周逼仄得人心头压抑、难以呼吸,一种习以为常的痛苦,如同逃不出儿时被关押的柴屋。
耳边嗡嗡声没停过,沈怀序模糊如块板子,长发也未束,随意散着肩头,站在将死未死,一摊烂泥的人前。
一个被放弃的引子,没人真觉得靠他能推倒一位皇子。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搅动局势变化,让原本置之事外的人也坐不住,储君之争如预想中那般直白焦灼起来。
“沈大人,此人除了先前说出那些后就没再开口过了,只怕确实是不知道了。”
沈怀序颔首,体贴:“辛苦你了。”
狱卒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大人的好意,下秒就听他轻飘飘开口:“杀了吧。”
“啊?”
狱卒脸上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变,呆愣愣看着面前依旧平和洁净,开口要人性命间连袖上的冷光都无一丝变动的大人。
他轻巧提起那盏灯,搭上的指节冷白。腌臜污泥和虫蚁尸体都蜕在他脚边,黑压压如死皮。
漆黑的眼又转过来:“还不动手?”
狱卒回神,额头冒汗的应下。
沈怀序从容站在原地,看手起刀落血溅眼前,抽搐的手臂如腥气还会流动的蛇。
已经用到底,失去回弹再无韧性的死肉,除了既定道路难道还有第二条选择?
死是长久解脱。
温热血迹终于令他今夜难言的躁意平息些,沈怀序眉眼泛松,将烛盏还给狱卒。
火苗还滚在他手指上,瞧着就要把人烫伤了,狱卒揣揣接过,想替沈怀序擦手:“大人,这......”
沈怀序看向伤处,猩红的火森森跃在眼底。
啪嗒一声,思绪那根平衡的棉线似随这一眼被烧断,天平就此倾斜,纪清梨的影子解药般尽数滑下来,扑灭那些发冷痛苦的反刍。
他几乎是在抚摸那片火苗了。
“无妨,拿好吧。黑暗里亮光和痛都能让人清醒,何必拒绝?”
*
清早廊下窸窸窣窣的,春兰说着下月镇国公府二小姐的及笄礼,听闻京中不少世家都要去。
纪清梨听着闲话,出屋就见门口下人比划什么。
屋檐下成婚时安置的红色灯笼无故被换下一盏,春日融融里只它画着青竹节点烛,如只睁开泛青的眼睛,这样悬在窗前,一闪不闪长久注视她。
烛火微弱得像被人掐住脖子,她莫名对一盏灯惧怕,问:“怎么忽然换了,我原来的灯呢?”
墨符恭敬道:“夫人,今早有鸟雀迷了眼撞倒灯笼上,公子瞧见就让人换了灯,以免误事。”
“公子说夫人夜里看不太清,多点些灯笼眼睛能舒服点,所以令这盏灯从早到晚都亮着。”
纪清梨愣了下,她眼睛是小问题,早就习惯了。
从前这些日子她都自己摸索过来,从没觉得要特殊点一盏灯。
此刻心情有点复杂,不过纪清梨还是先让人把它熄了,白日点有些浪费。
灯影才被掐死,下秒纪清梨就在长廊前见沈怀序侧头,朝她看来。
他无声无息的,肩头露影潮湿。
好像没在看她,却又好像自她出现起,视线就没移开过。
长久无声,近乎贪婪地窥探她每点神态。
漫长的一夜里,沈怀序在病态中想好。
上次纪文州在他耳边的话,应早些告知纪清梨,令她正视纪家打算,而不被动蒙在鼓里。
还有谢无行,她跟谢无行的寒暄无非是因他的官职,纪清梨同谁相处是她的自由,他不该多加管束。
她的眼睛和她稍弱的身子,她在府上感兴趣的诸事,他们可以好好说一说,不用这么生分。
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也好,一夜实在太长,他太想碰碰她。
大概这也是瘾病的并发症,沈怀序轮廓本就深的眼褶皱更沉,佐以眼下乌青透出点病态,到了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步。
“不是要去给母亲请安?”沈怀序神色朝纪清梨伸出手来。
神色透出种太久没休息,违背本能的兴奋。
很像她搭上去,沈怀序就会紧紧挤进来,仿佛她是什么解药,掌心每根纹路都用力嵌合舔上来,纪清梨不太敢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