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和尚所部都是一人双马,可是在水泽中狂奔,对马匹的体力消耗异常剧烈,有些马匹开始口吐白沫,不得不甩开缰绳,让它们自去了。
这样下去,少不了撕拼一场!
骆和尚用力勒住缰绳,沉声喝道:“往东面走!”
徐瑨吃了一惊:“东面?营地在南面……”
他随即知道了骆和尚的意思。
馈军河营地是在南面,可谁知道汪世显带人拔营顺利与否?那毕竟是居住了半年的营地,坛坛罐罐很有一些。
而蒙古人的阿勒斤赤全都是精骑快马,趋退动辄以百数十里计算,万一所有人尚未启程而蒙古前哨杀到,那就等于在蒙古大军眼前露了行迹……那情形,根本不堪设想!
他咬了咬牙:“那就向东!”
骑队陡然转向,折向一侧。
而就在他们转向的瞬间,事先没有半点征兆,蒙古人的箭矢突然自队尾泼洒而来。
箭矢如同骤雨,越过成片的芦苇,越过横生的灌木,越过被骑队惊起的、如同云雾般腾空的飞虫。
箭矢落在骑手们的后脑、脖颈、肩膀、背心,落在战马的后股和马腿。重型的箭矢直接将骑手从马上射落,把马匹射得连连嘶鸣,疯狂乱跳。轻型的箭矢挂在人和马的身上,像是被风吹过的茅草一样起伏颤动。
先前那名要求休息的圆胖壮汉落在骑队最后,立时就被射成了刺猬。
第九十一章 轻骑(下)
跟在徐瑨身旁的一名骑士,是他的心腹之人,身手更是出众。空中箭矢呼啸之声方起,他便一个镫里藏身,存身蜷曲于马匹的侧面避箭。
然而一支沉重的蛇骨箭斜刺里飞来,正正地扎进了战马的眼眶,箭簇直贯入脑,粗大的箭杆将战马的眼珠整个崩飞出来。
马匹哀鸣一声,猛地甩动脖颈,前蹄跪地栽倒。攀在马匹侧面的人顿时从前面飞了出去,撞进了一片芦苇丛中。
徐瑨的肋侧也被一箭擦过,拉出了长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马鞍,他的战马同样中箭了,后腿已经一瘸一拐,显然支撑不住。
好在从骑的缰绳还揽在鞍桥桩头上,他连忙解开缰绳,奋力跳下马。此时原来的坐骑已然跑不动了,他扶着马鞍踉跄狂奔几步,又纵身跃上从马,连连挥鞭。
从马长嘶一声,陡然窜起加速。
徐瑨的骑术很不错,但自家能如此矫健,往常连想都不敢想。今日这般,真是超水平发挥。
他掠过芦苇丛的时候,看见自家的部属蹒跚着爬出来。那汉子的一条腿约莫是断了,于是干脆扶着灌木,拔出腰刀怒吼挑战。
徐瑨顾不得他,俯身继续催马,紧赶着前头骆和尚的身影。
后头那部属的喊声忽然中断,徐瑨没敢回头看……一直到这时候,他也没看见蒙古轻骑在哪里,可跟他一起来到遂州的伙伴,那都是他部下精明强干之人,已经在他眼前死了好几个!
徐瑨猛地捶了捶胸口,几欲吐血,他后悔地想到,方才就不该休息。要是多跑个半刻,说不定就能甩开敌骑!
其实他还是想左了。
问题不在于此前的休息,而在于蒙古哨骑的数量,比骆和尚预想中更多。
很显然,紫荆关那边,一定是出了大问题。所以蒙古军大举南下全无阻碍,其主力已然进入河北地界。
而作为全军前哨的阿勒斤赤兵分数路,早就已经铺开巨大的正面,深入了塘泊地带。
骆和尚可以断定,至少有两支骑队,是看到狼烟燃起之后,才从前头兜转过来攻杀的。
某种角度来想,他们既然兜转回来,那抵达馈军河营地乃至安州的时间就被拖慢了,这是好事。
至于眼前……
塘泊湖泽对蒙古哨骑来说,并不见得有多少阻碍作用。当年宋辽之间的塘泊防线是由湖泊、河沟和军事据点错落构成的,如今军事据点早已废弃,单纯的水域并非天险。
而蒙古草原的地形并不简单,草原上同样有湖泊沼泽,有山峦起伏。能够担任阿勒斤赤的蒙古骑手,个个都是精擅于复杂地形穿插追踪的好手。
所以,不能纠缠,不能停留,只能竭力奔走,趁着包围圈远未成型,从罗网的间隙中脱身。
这样的情形,去年骆和尚从西京大同府一路溃入河北时,已然经历过一次。虽说那时的记忆宛如噩梦,如今也无非再来一次罢了。
骆和尚很有经验了,深知这时候稍有迟疑犹豫,结局就是一个死。所以他毫不停顿,催马冲在队伍最前。
他的战马,当然是挑选过、脚力强健的好马。怎奈他这些日子饮食上头甚是宽裕,人胖了,身子沉了。战马狂奔到这时,已然喘息沉重,鼻孔喷着白气。
奔行的速度稍稍放缓,忽听得身侧密集的芦苇杆子哗啦啦大响,数人高呼催马,强行踏过芦苇丛,斜刺里冲了过来!
骆和尚看见,这些人穿着破烂的衣服,颜色褪成了荒草般的黄褐色。他们有人披着铁甲,有人兜着粗劣的皮铠。他们不扎发髻,乱糟糟的长发随着战马疾驰在空中飘飞。
双方的距离瞬间就接近到了面对面的程度。
骆和尚看到了他们因为风吹日晒而漆黑的面容,看到了他们杀气腾腾的灰色眼眸。这些蒙古骑士常年挣扎于草原严苛的自然环境下,与牛马和豺狼共生,于是本身也成了荒漠、草原的一部分,成为了草原上最可怕的生物!
马匹尚在腾空,骑士拈弓施射,又是几箭劈面飞到,骆和尚身边一骑仰头便倒。
骆和尚竭力侧身闪过两箭,狂吼着挥动铁棍猛砸。
这野和尚的膂力真是超群绝伦,就连郭宁也远远不及。铁棍扫过,最先冲近的一名蒙古骑士头颅暴碎,鲜血和脑浆迸溅,洒了他满身满脸。
下个瞬间,又几名骑士冲到,纷纷抽拔环刀挥砍。
骆和尚摆动铁棍,铛铛地磕开两刀。铁棍沉重,回旋难免慢一点,第三名骑士横刀拖过他的肩膀,刀锋切开皮制的披膊,直触血肉,划开了长长伤口。
骆和尚完全不在乎疼痛,反手挥棍,向着对手的后心直落。
可惜两马错镫而过,如电光石火,铁棍顶端触到了敌人,却未能砸个结实。
那蒙古人闷哼一声,伏在马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