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扼元 第72节</h1>
“怎么回事?”拖雷皱眉喝问。
左侧的队列一分,一名骑兵疾驰到跟前,滚鞍下马。
不待拖雷发问,他便大声嚷道:“流淌着黄金家族血脉的四王子!尊敬的千户那颜者迭儿命令我传递紧急军情,有数百或者上千名女真人的步兵,很多都穿着皮甲,背着装满箭矢的箭囊,像刺猬一样从沼泽里过来了!他们穿行在沼泽中能够踏步的地方,就像是水獭在他们的窝边走动。一只水獭从左翼跑到这里的时间,他们就要进入战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拖雷保持着镇定,对那骑士道:“干得好。回到你的队伍里去,告诉你的者迭儿千夫长,让他等待我的命令。”
那骑士起身上马,迅速返回左翼去了。
拖雷再度举手,想要让号角声停下,手举起来才发现,原来号角声已经停了。
那几名士卒端着长长的牛角,正盯着他看。周围的几名那颜、贵人,也盯着他在看。甚至更远处,应该高声唱着传递军令的传令骑兵,也住了嘴,停了马,和很多士卒一样,时不时往军旗下方,拖雷所在的方向看看。
在这短时间的静默里,昨天被拖雷派遣来追踪金军的那个百夫长纳敏夫,骑着马疾驰过来了,他养的两条猎犬只剩下了一条,正拼命跟着马跑,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
之前拖雷让轻骑试探的时候,让纳敏夫的百户也参予其中,但试探不成,各队陆续撤了回来。拖雷也懒得临时整编他们,就让纳敏夫带着这些轻骑四出,一来尽快搞清楚这片鬼地方的地势究竟如何,二来也做遮蔽战场的准备。
这会儿他怎么又回来了?
拖雷的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一定不是好消息。
果然,纳敏夫凑到跟前跪伏,先荷荷地缓了缓气息,随即道:“尊贵的四王子!敌人的本阵后方,是一个靠着大湖泊的码头,现在码头上正有三十,不,五十或者更多的木筏在靠岸,木筏上全都是士兵,有一千人!他们举着长枪,上岸的队伍像是蛇一样长,还有骑兵在后面登岸!他们正在那片林子后头,可是,一匹马跑到出汗的时间里,他们就要进入战场了!”
拖雷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些金军之所以在此地发起战斗,是因为知道了有援兵在途中。他们选择的这片战场,不止是地面泥泞不利大队骑兵奔走,更重要的是,三面都有水泽环绕!
蒙古军的哨骑在复杂的水网地带,终究不似草原上的耳聪目明,而金军的援军,已经就位了,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狠狠地撕咬长生天的子民,要在这里打一场歼灭战!
援军三路来到,己方的兵力优势已经完全没有了。左中右三路的援军,各自都是一千人,加上前头正在对峙的金军,合计四千。
四千对两千。
如果是普通的金军,莫说四千,就算四万,拖雷也敢领人冲一冲,木华黎在野狐岭上就这么干过,哲别也干过。可是……
先前的金军如此精锐善战,后来的援军会差很多么?就算差一些,可他们足有四千人啊。
而己方的两千人里,大部分都是由俘虏或奴隶组成的新建千户、百户,真正强悍的蒙古本部战士不到四五百人……这人数的劣势,就很明显了!
如果要继续打,那就得抓紧,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获胜。但……能够做到么?一旦不胜,对方援兵陆续抵达,哪怕这些援军的战斗力有眼前敌军的一半,这一仗就很危险了!
不,不止是危险,而是有可能失败,有相当大的可能失败!
拖雷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羞辱。一向以来,蒙古军都以少胜多,哪一次不是用少数人打的金军尸伏遍野?这会儿居然要盘算兵力数字,作这种胜负的权衡,这本身就已经是巨大的失败!
第一次领兵上阵,就要无功而返了。
真不甘心啊!
“吹角,撤退。”
拖雷死死地板着脸,唯恐自己的沮丧情绪被身边人发现。他挥了挥手,拨马就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纳敏夫,你去问问,对面的女真人将军是谁。告诉他,我,大蒙古国的四王子拖雷,很欣赏他的才能。到了女真人覆灭的那一天,他可以来我的麾下,做我的千户那颜……不,他可以做我的安达忽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合众(上)
蒙古人开始后退了。
而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纹丝不动,整个军阵仿佛磐石,只偶尔有人轻蔑地骂两句。还有个身披铁甲的将士前后厮杀两回,浑身湿透了,嘴唇干的粘在一起,但他的水壶早就空了,于是悄悄打着手势,问身边的阿里喜要水喝。
将士们都已身经百战,与蒙古军的厮杀非只一次了。他们深知,蒙古军惯于大进大退,战法变幻莫测,其攻守之势完全不能用中原征战的经验来判断。
所以,将士们保持着冷静,保持着戒备姿态。他们看着蒙古人的战旗后退;看到一批精锐骑兵分成看似松散的四五组,有人直接下马休息,但保持着掩护队列;看着两侧的蒙古轻骑先行撤离,然后精锐骑兵们再上马,轮流交替后退,慢慢往河滩的尽头去。
将士们仍不放松。
郭宁挥了挥手,阿多把战马牵了来。他上马继续眺望,同时沉声道:“等一等。”
又过一会儿,被连绵芦苇荡遮掩的远处,传来了大批战马泅渡的哗哗水声。而芦苇荡深处好几个关键的方向,也适时地响起了某种鸟类有规律的婉转鸣叫。
蒙古人走远了,这一场,是他们输了。
郭宁解开颌下的丝绦,取下头盔抱在怀里。
他环顾四周,看看那些带着轻重伤势但强打精神的将士们。他看到李霆凝视着前方尚未打扫的战场,眼神放光;他看到韩煊握着枪柄的双手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他看到倪一满身满脸的血污,但双手仍然紧紧握着军旗。
郭宁笑道:“我们赢了。”
数百人同时松了口气,他们长吁吐气的声音汇聚一起,像是一阵气浪从军阵的缝隙间掠过。然后所有人都开始欢呼。正在喝水的甲士叫着嚷着,把手里的水壶用力扔向了空中;有将士效仿他,把头盔扔到高处,结果落下来的时候砸到了同伴,引起了身边一群人的大声哄笑。
这些将士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他们在溃退到河北的道路上,与蒙古军反复地纠缠恶斗,绝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也是赢过的。但那时候胜利,规模通常极其有限,大都是依靠某些将士的匹夫之勇,对落单的三五个蒙古人展开偷袭,最多做到暂时性地逼退三五十名蒙古哨骑。
像现在这样,能够在数千人规模的战场上正面击退蒙古军,是从来没有过的。
于是将士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始终不歇。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向着郭宁举起了武器,大声高喊,喊着喊着,有人哭了起来。
喧闹声中,有一名将士叫道:“有两个蒙古使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