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扼元 第98节</h1>
另外,朝中也开始有人不断提出,不妨比照明昌、泰和年间旧例,准许纳粟补官并卖度牒、师号、寺观额度。
在这时候,能够保障将士们的吃喝还有余裕,实在很不容易。但做到了,也就能稳定住急剧扩大的队伍,保障军心的稳定。
到九月末,郭宁把自家的本营摆到了船上,而各部将士也开始与船队协同,逐步掌握航运时的诸多要领。
贞祐元年有闰九月。闰九月头上某一日夜里,郭宁站在起伏的船头,眺望岸边。
将士们大都随着船队歇息,空下来的军营暗沉一片。而稍南方隔着河口的直沽寨方向,因为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到了晚上,野地里到处都是篝火。偶尔有骂声或哀哀的哭声,混杂在潮水声中传来。
郭宁很清楚流民的情形。
这几日里,在宝坻县的码头附近,一直有女人偷偷混入军营。
她们陪着士卒过夜,只求一些粮食,好带回去给丈夫和孩子吃。郭宁禁止不得,只能让值夜的将士高抬贵手,莫要闹出人命。
而前日里郭宁去往直沽寨的时候,有个落魄书生带着老婆孩子,恳请郭宁收留。郭宁正身边缺少可用的读书人,于是给了他几张面饼,答应回程时带上他们。
可回程时却发现,被饥饿冲昏头脑的乱民抢夺面饼,把书生一家人都杀了。
乱世中,人命真如草芥。
何况即将在这乱世中纵横的弄潮儿,乃是异族。他们与此前崛起的异族同样凶暴,而野蛮程度远远过之。
“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咱们明天启程!”郭宁沉声道。
船舱里,移剌楚材正在油灯下奋笔疾书。他点了点头:“遵命。”
(第二卷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海仓(上)
莱州,海仓镇。
大金开国时,名将挞懒就认为,山东有名藩巨镇膏腴之地,盐铁桑麻之利。故而此后百载,国朝都以名臣重将坐镇。
这盐铁桑麻四项大利,来钱最快的,莫过于盐。
自大定二十五年起,朝廷所设山东、沧、宝坻、莒、解、北京、西京七盐司每年岁入合计不下一千七百万贯。其中,山东盐课超过四百三十万贯,占大金盐税收入的四分之一。
山东东路下辖二府十一州,有二府七州皆设盐场。比如莱州这里,即墨县有劳山盐场、不其山盐场、天室山盐场、曲里盐场等,莱阳县有衡村盐场等。
相对而言,莱州东侧海岸的盐场较多,而西侧较少。西侧海岸稍具规模的,就只海仓场和西由场两处。
其中海仓场这边靠着胶水的入海口,港湾条件虽不如西由场三山下的太平湾,但在普遍淤浅的海边,也还凑合。故而,被视为滨海要地,专门设了海仓镇,有山东东路把鲁古必剌猛安下属的一个谋克在此驻守。
把鲁古必剌猛安在朝廷里,是有人的。这个猛安的勃极烈,便是此前在中都政变过程中幸免于难,还做了同判大睦亲府事的潞王完颜永德。
潞王在明昌元年就得授把鲁古必剌猛安,但他是很识相的宗王,无论在朝廷中枢还是地方,都不插手军政,顶多做生意捞钱。
自世宗皇帝的治世以后,山东东路将近五十年没打过仗,女真人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习惯了和平的日子。又摊着不管事的勃极烈,所以这个猛安与各地的猛安谋克户一般,渐渐都以农耕屯田为生。
论起种地的本事,女真人多半是不如汉儿的,于是生活难免贫困,许多人到了灾年交不出牛头税,只好卖地为豪民作佃。
朝廷历年来对此局面不满,却归咎于女真人掌握的土地数量不够,于是连连发动括田,强制夺取汉儿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女真人。
老实说,那些夺来的千万顷膏腴之地,真正的大头自有去处。普通的女真猛安谋克户手里,顶多拿到些大人物们漏下的渣子碎屑。
然而地方上的汉儿们因为括田而流离失所卖儿卖女,人人泣血哭号……这满腔的愁苦,又该找谁去诉?
到最后,此举徒然一次次地加剧女真人与本地汉儿的矛盾,使得地方上流血冲突不断罢了。
明昌年间,朝廷三番五次地下诏,鼓励齐民与屯田户递相婚姻,以为国家长久安宁之计,何以如此?
皆因诸多地方,汉儿齐民与女真屯田户的矛盾冲突愈来愈激烈,已经没办法维持基层的长久安定了。
比如海仓镇这边,大定年间,许多女真谋克的屯田户和汉儿混居,甚至有人家违背世宗皇帝的旨意,结为婚姻的。到了现在,至少七八成的女真屯田户,都有汉儿的血统了。很多女真屯田户给自己起了汉名,除非对着朝廷,否则完全遵循汉儿的习俗生活。
可这些年来,两边的百姓们莫说不再婚姻,甚至彼此戒备,不再往来。
汉儿们大都去了海仓盐场,而女真人则多半聚拢在海仓镇南面的屯堡里头。
那屯堡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已经几十年没有修整过了,破旧的很。外围的石墙到处都是坍塌豁口,荒草横生,两座望楼也早就塌了。
但屯堡大体保持着军用的形制,只开一门,窗户也狭小,所以夏天闷热,而入秋以后,则潮湿、阴冷。
女真屯田民的被服每年这时候都会发霉,存粮也很容易发霉,一不注意,屯粮的草囷底下就会生出大片的蘑菇。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屯堡里空房子很多,屯田户们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那是因为泰和年间伐宋,大安以后与蒙古征战,朝廷前后多次签军,山东路统军司的镇防甲军被抽调一空以后,就轮到各地的猛安谋克户和射粮军,三番五次下来,调走的青壮超过地方上的半数。
那些青壮一去不还,留在本地的老弱又怎么活?海仓镇的这个谋克,在大定年间本有一百二十九户,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五户。
至于驱口和奴婢,真要有的话,早都让他们顶替从军了。这会儿偌大的屯堡里,也就只有谋克家里有几个佃农,其他的女真人,全都是苦哈哈的种田人。
而谋克也有谋克的烦恼。
“大家都快断粮了。”谋克阿鲁罕长声叹气。
前几个月有军报说,蒙古人再度入寇,于是益都那边的统军司就不断地抽调人马、粮秣和物资。那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不止带走了青壮,还把屯堡里刚打下的存粮一扫而空,就连留着做种的都没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