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真人本想站直了回话,苦笑两声,跪伏在地道:“是,我是海仓镇的亲管谋克。我叫阿鲁罕,勃术阿鲁罕。”
阿鲁罕说到这里,从腰间的皮囊里掏了掏,拿出了一面木牌。
赵决从侧面抢上,取了木牌看过,点了点头。
按国朝制度,各级军官都有专门的符信。大体来说,金牌以授万户,银牌以授猛安,木牌则谋克、蒲辇所佩者也。郭宁这个新鲜出炉的定海军节度使,地位比猛安高些,就有一面金牌。
此人手里这木牌不是假的,看来,他还真是一位亲管谋克。
当年大金太祖创立猛安谋克制,以女真人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猛安和谋克,在女真语中分别有“千”和“族”的意思。随着国势强盛,后来一度又设过契丹猛安、渤海猛安。
后来大金入中原,破宋,废齐,为了充实对地方基层的控制,着手将东北的女真猛安谋克徙入内地,计其户口,授以官田。
前后共计四十余猛安,自成组织,筑寨于村落之间,不属州县,而直属于总管府路或节镇州。把鲁古必剌猛安,便是一个归属定海军节度使管辖的猛安。
女真猛安谋克对大金来说,堪称国之肺腑,所以猛安谋克的首领,也就是勃极烈,通常都在中枢担任要职,时间久了,不少猛安谋克勃极烈的职务就转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荣誉。
比如潞王完颜永德在明昌初年得授山东东路把鲁古必剌猛安,其实就是获得了世袭把鲁古必剌猛安勃极烈的荣誉职务。
上个月,丞相徒单镒得新任的皇帝完颜珣授予中都路迭鲁猛安,也是获得了世袭中都路迭鲁猛安勃极烈的这一荣誉职务,而并非实际去管控这个猛安。
真正负责管控猛安和谋克的,乃是驻在地方的亲管猛安、亲管谋克们,他们一方面作为猛安谋克勃极烈的代表,另一方面作为朝廷的官员实际发挥作用。其中,亲管谋克乃是从五品的官员,地位很是不低了。
问题是,从五品的亲管谋克,居然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只看阿鲁罕的模样,与直沽寨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合札猛安谋克差得太远,老实说,郭宁一开始,甚至怀疑阿鲁罕乃是本地谋克下属的驱口。
好嘛,居然是亲管谋克本人?
你们女真人废了那么大的工夫杀进中原,近百年来享尽了民脂民膏,结果落得如此……是不是有些荒唐?
郭宁摇了摇头,懒得废话:“既如此,饶你一命。我军长途来此,要粮秣,要相应物资的供给,你尽快安排!”
这却苦也!不止打不得秋风,还是个来剥地皮的!
阿鲁罕跪伏的身体一僵,半晌才道:“却不知……咳咳,却不知贵军是朝廷哪一路兵马?”
左右护卫们一齐喝骂,郭宁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住嘴。
他半蹲下身,问道:“我们是哪一路兵马,你不知道?”
“委实不知。”
“呵呵,有趣。那么,粮秣和物资……”
阿鲁罕咬了咬牙:“这位将军,尽可以亲临查验。无论粮秣,还是大军所需的一应物资,我这海仓镇屯堡里,咳咳,一丁点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放粮(上)
郭宁往身后看看,指了一将:“马豹!”
“末将在!”
“你带本部,去占了那座屯堡,安排全军下处,清点屯堡里的物资,嗯,尽快列个清单予我。”
马豹兴冲冲道:“遵命!”
此时入港的船只愈来愈多,诸多人、马踏着滩涂、泥地出入周旋,局面难免有些混乱。
按照初时的计划,应该是骆和尚所部率先登岸。但骆和尚所部配属的骑兵和辎重稍多,又因为先前船队在外海的调度,被拉到了后头,于是他索性率部在海塘高处休息,等后继的辎重到齐了,再行开拔。
反倒是马豹所部,以轻装的步卒为主,大部分的物资由将士随身携带,故而已经点齐了人员,随时可以出动。
阿鲁罕趴在海滩上,稍稍斜眼去觑,但见数百将士闻令即行。
其中有上百步卒身后背着鼓鼓囊囊的皮袋,里面显然摆放着大量箭矢,他们一边走,一边又从腰间抽出用油布、油纸包裹的弓背,彼此帮着上弦。
又有上百步卒手持刀枪,身后背着硕大的木盾或者圆形铁盾,无论刀枪还是盾牌,俱都精良。
阿鲁罕有些见识,深知有此等装备的,绝非寻常军队,而这样的军队去往屯堡,若屯堡里剩下的那批手下胆敢反抗,只怕立时就要死绝。
好在礁石那边,还有几个同伴逡巡,阿鲁罕偷偷地回头,向那边连连打手势。总算有人机灵,狂奔回去报信。
从港口到屯堡,五六里地,马豹所部须臾即到。
郭宁眯着眼,看着屯堡方向。马豹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军官,他分出一个百人队,绕行屯堡外围,随即亲领甲士三五十人翻过破损的墙头直冲进了屯堡里,而弓手继之登上屯堡内外高点,张弓搭箭示以威慑。
这屯堡里,看来真没多少人,更没有丝毫的战争准备。起初有些鸡飞狗跳和小儿啼哭之响,很快就平静下来。
又过了半刻,一名士卒从屯堡方向气喘吁吁跑回来,双手奉上清单。
郭宁接过一看,还以为马豹偷了懒。那清单上寥寥几笔,三五行字,不像是猛安谋克屯堡的家底,倒似是荒年即将卖儿卖女的贫户。
再看那士卒,也是满脸不忿的神情。原来马豹所部,乃是当年在涿州北面山区攻打屯堡、山寨的老手,通常来说,能够头一批入城乃是美差。看这士卒的脸色,这屯堡里真没什么可捞的。
郭宁又问:“进入屯堡的时候,可有杀伤?”
那士卒撇了撇嘴:“一群快饿死的土兵,见了我们,立刻就跪地投降……我们打翻了几个,吓唬吓唬,却没有杀人。”
郭宁再看阿鲁罕,不禁笑了两声。
“既如此……起来吧,带着你的人,去海塘那里帮忙!”
阿鲁罕磕了两个头,带着满身的泥水起来。他叫过了自家同伴,往海塘上头急奔,竟没敢问郭宁的来路。
又过片刻,移剌楚材匆匆赶来:“节帅,那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