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皇帝还是忍不住问:“母后,难道不问问儿臣,为何要这么做?”
太后无动于衷,只回头向他投去一眼。
“你难道想说,是因为我?”她说,“别做假了。你是我的儿子,可也是皇帝,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从我手里抢东西的一天,这是人的天性。可爱你不是我的天性,我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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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娘不得不暂时脱手文渊阁的大小事务。
因为魏染一口咬定她推自己下水,又眼见皇帝落水而不顾,以致龙体有恙。
这女人脑子不中用,直到现在还没好好想想自己入宫后是什么位分,反而把除皇帝以外的人得罪了个遍。
太后一见她的名字就烦。
此人和当初的徐葳蕤一样野心勃勃,却没有徐的本事和才华,昏招尽出打得人猝不及防。
举朝之臣从涟娘之事骂到女官摄政,只差没骂到太后娘娘的脑门上。皇帝明明白白是自己跳下去的,可他们东拉西扯,也能说出涟娘曾和魏染动手争执,御前狂放无状这等罪迹来污蔑。
这就不大好了。
太后不在意世家和文人怎么斗法,只不要牵扯到她的文渊阁,也不能妄想将她身边的人拉下马。
于是,检举是由萧正甫的一个学生开始的。
他先是提出今年科考的一道题目曾被人泄露,既而引出科举作假的种种案例,而后专事翰林选拔的文院便接到了匿名信。
信中放出了重大而炸裂的消息——三年前的状元不是冯敬,而是萧宰相的学生,名叫赵庭芳的,曾是解元出身。
当年冯敬中状元就招致了朝野不满,只是碍于种种周折没能清查,此时兴风作浪的机会一来,皇帝落水的事自然靠边站。
冯家成了众矢之的,两派再次斗起法来。
又过了两个月,施平自请离京,冯二也被找了个由头发配岭南。
至于科举舞弊案查明确有其事,冯不虚也被牵连革职,第一个与皇帝结亲的魏家顶替了他的位置,顷刻间,这屹立了几十年的家族被鲸吞蚕食了个干净。
冯姓子孙不但被寒士排挤,且为新世家之首魏氏所不容。
直到此刻,朝局再次形势分明了起来,皇帝的“衣带诏”确确实实起了些作用,在太后的默许下,世家重新有了和新贵抗衡的资本。
不过,在几方周旋下,仍使朝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所付出的心血就不可估量了。
太后为此不得不强撑病体,继续夜以继日地看折子、监察人事变动,做出种种协调。在百忙之余,还不忘了吩咐文苑诸人好好读书,说一得空了,要给她们挑选各自的亲卫,以便日后出宫建府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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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林忱从文渊阁回来,沉潜阁门口站了个熟人。
“锦衣卫?”青瓜远远瞧见了那身飞鱼服。
竹秀在门口立着,石墩子似的。
林忱走近了,叫他进来说话。
“小人本不该踏足皇宫内苑,但今有一事想要报告殿下,因此冒昧请托了萧常侍。”竹秀小心翼翼道。
林忱叫人上了茶,抚平衣袖上的褶皱,道:“有什么事,你不去报告上司,也不去报太后,反要来报我。”
竹秀尴尬道:“其实是还有事想求成玉殿下帮忙。”
林忱便摆摆手让人都下去了。
“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出沐,您与冯家二公子在林中偶遇,之后小人正巧经过,听得什么‘计划’之类,便想着得留心些跟上去。”竹秀讲述着,“虽听不全,但好歹弄清楚了,冯二公子是在与江言清公子争人。”
“江言清?”林忱拢住袖口,问。
“不错,应是冯二公子惯常包的那个舞姬给江公子抢了去,冯二不忿,想要报复。要紧的是这舞姬的名字,正在那日游湖献舞的名册之中。”
林忱道:“你的意思,正是皇帝落水时,献舞的那个?”
竹秀连连点头。
林忱喝了口茶,算是明白他为何不找旁人去说了。
一般人未敢得罪太后的枕边人,而太后自己对姓江的态度也不明朗。唯有自己经常出入凌云殿,又和萧冉常来往,故有能耐收下这消息。
那么这样看来,魏染拉着皇帝一起落水的事,其中竟还有江言清在搅浑水…怪不得,一个世家女,一群性情古板的老头子,怎么想到用当年的旧事来激将惹涟娘发怒,想来只有既了解当年秘辛,又专爱剑走偏锋的人,才有这般计划。
林忱想明白了,抬头看竹秀,见他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不由又揣度起来。
他是个性情呆板的人,怎么当时竟会想到要尾随别人?
这段时间出入凌云殿,林忱也算对宫中人事有所了解,知道竹秀的父亲原也是随裴将军出生入死的将领,只是后来续弦的那位妻子身份不好,故而累得后来也未曾升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