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伸手给他擦泪,手臂给他搭成船晃来晃去,温声道:阿娘骗我们阿灼,我们这么喜欢阿灼,是不是?这些话呢,是要阿灼好好吃药,好好长大,不再生病,天天高高兴兴的。
秦灼掰着指头,软声软气地问:那到底念什么呀。
文公拈着手串笑起来。
白玉珠子滚动,被他的鲜血浸红。
阿耶说:“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秦灼急促地眨眼,只两下,接着毫无犹豫,提起剑锋。
“夫君,夫君!”一声女子哭号。
朱氏苏醒之后,见被射作血人的丈夫,抢地大哭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魏少公正被人拖出去,她不管不顾,抢抱丈夫在怀中,被拖行了一地鲜血,终究再无气力,摔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秦灼转脸向段映蓝,“依宗主之见,该如何处置?”
段映蓝抱弓在怀,笑意幽深,“我和秦君结了连理枝,我青弟难免守了空房,还缺个老婆。”
她此言一出,便闻段藏青低声喝道:“阿姐!”
段映蓝也不看他,歪着脸瞧秦灼眼睛,“得个婆娘伺候你,还不乐意?”
秦灼双目微眯。
她想保朱氏。
朱氏虽是朱云基的儿媳,更是朱霆隆的女儿。西琼与朱霆隆有通,保全朱氏应当是条件之一。
朱氏一死,二者协约不攻自破。
他念头甫动,朱氏便从地上挣扎爬起。她发髻颓了两肩,双手紧扣阿双那支银搔头,竭声泣道:“秦君,我诚心对你,你何故骗我!”
秦灼却道:“夫人慎言,你我各有家室,私下更无交际,哪有诚心之说?”
朱氏羞恨交加,泪更是纷纷而落,竟提簪冲上前,扬臂向秦灼挥去,哭喊道:“秦贼,你赔我夫君命来!”
哧地一声。
朱氏应声倒地,洞开的大门一露,血阳也洇上台阶。
门前,秦温吉快步走来。白虎蹿入堂内,从朱氏后背上衔出长刀,叼回她展开的掌心。
秦灼面无波澜,低头看了一眼。
朱氏斜着美面,两眼圆睁,正是死不瞑目。她掌心松开,点蔻丹的指甲劈裂,被鲜血一染,更红一层。
那支银钗一头掉在地上,秦灼从她掌中拾起,在手心中蹭干血,叹了一声:“把人好好抬下去吧。”
段映蓝脸上饶有兴味,转身退开几步,对着朱云基脑袋,拉满了那张金色大弓。
***
待一切就绪,夜已挂上,明月当空,如青丝帐前银香球。堂中毯子皆已更替,血迹也清洗干净,只留了两张案,秦氏兄妹、段氏姐弟对坐,阿双正侍立在侧,为秦温吉徐徐倒酒。
秦灼把盏道:“今日一役,全靠段宗主筹谋得当、青将军作战骁勇——”他见段藏青向外望着,又嘱咐侍从出门,一转话头:“这么晚了,青将军还有朋友?”
段藏青笑道:“扫尾的罢了。”
秦灼便道:“不如请进来,兄弟们一日辛苦,一起喝一杯。”
段藏青倚着凭几,双臂跨在其上,缓缓转一枚戒指,“叫他们喝酒,远不如杀人快活。”
秦灼也不坚持,将自己酒樽交给阿双,示意她捧到对面。这才笑道:“宴间段宗主替我交杯解围,我心下感激。这是宗主替我挡的那杯酒,我以此敬宗主。如果不弃,还请尽饮。”
那是只青铜酒觥,作凫鸟形,鸟腹中冷酒清澈。
段藏青闻言,忽地皱了眉头,撑臂要起。段映蓝按住他手臂,笑意盈盈:“大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突然想起个故事。”秦灼拈着扳指,“梁肃帝曾灭燕国,燕国王公贵族皆为俘,昌平公主宋真亦充入梁宫,选作昭仪。梁肃帝爱她美貌,常命其侍奉饮食,但又生性多疑,食前必以银针为试。尽管如此,宋昌平仍将慢毒喂了进去。”
段映蓝端起那酒觥,哦了一声。
“昌平面圣前必修饰衣容,尽态极妍,且好亲自染蔻丹。”秦灼注视她,“我曾在京中,偶闻她将毒药藏在指甲里,并不尽信。今日段宗主叫我大开眼界。朱云基来此婚宴,对饮食极为谨慎,最后被你我反杀,却毫无还手之力。我想,正是段宗主借仗义之举,弹进了他的交杯酒里。”
他温和笑道:“我胆子小。您那只手,也帮我遮过杯口呢。”
二人对视间,段藏青突然抄弓拔身,秦灼身旁红影也倏然一动。几乎在同时,段映蓝喝了一声:“坐下!”
秦灼也笑着叫了句:“温吉。”
段藏青鼻息沉重,将弓反挎着重新坐下。对面,秦温吉也将刀回鞘,哐地拍在案上。
一名侍卫跑进来,脸带惊惶,附在段映蓝耳上说了什么。
秦灼端详着她神色,语带深意:“段宗主,买卖就要实在谈,既找准了同夥,就别想再踩两只船了。掉水里,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