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看了看萧玠收的那一堆礼,“一整套文房四宝——西夔营三年的粮草挣出来了。”
萧恒也笑道:“下次叫裴玉清见见,说不准三百年前还是本家。”
李寒颔首道:“裴氏出过两位公夫人,族谱是能赐宗牒的。莫说三百年,八百年前都能查。”又道:“听闻裴太宰膝下有一儿一女,皆在当年流放时失散。这位裴娘子和大君还是指腹的姻缘,听说连幼时的书房都用了人家的闺名。真抬了名分出来,连段氏都要礼让三分。”
萧恒面不改色,亦点头道:“原配。”
李寒语气悠长:“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两人望着草场,相对笑起来。
***
萧玠紧紧抓着马鞍,阳光迅疾地拍打在脸上。他沉浸在头晕目眩的快乐里,都不敢大口呼吸。
秦灼左手拢着他握缰,右手抽动马鞭,呼喝声从萧玠头顶传来。他一身大红骑装,萧玠便似被拥入火的胸膛。那团烈火温柔问道:“害怕吗?”
萧玠狠狠摇头,小脸涨红,大声叫道:“要更快!”
秦灼放声大笑:“好,不愧是老子的种!”
话音未落,便闻马鞭一声脆响,直把秋风撕裂个口。元袍的鬃毛如黑色招旗,呼啦啦地拂在萧玠脸上。汗水和草木气息扑面而来,野性的味道。
他正要说话,元袍突然疾冲起来。萧玠只觉坐在一支飞箭上,嗖地一声射出去,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阿耶搂紧他,低声道:“不要怕。我在你身后。”
不要怕。
萧玠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天空似个高居宝座的小孩,却惧怕马蹄的鼓点,不住地从座位上哧溜下滑。马背每颠簸一下都会骇一跳,青湛湛的脚丫便离他更近一寸。云彩也会跑,紧紧追着他们的马蹄,或快或缓,总不肯停下脚步。不远处的树林飞速后退,排山倒海般,撤得太快,以致变作一把巨大篦子,向后直冲冲地擦地投去,丛丛树尖便是青翠梳齿。
还有那太阳。金灿灿,明晃晃,似将甘露殿中的大铜镜悬上。
萧玠不由抬头,想看看太阳里能不能映出阿耶的脸。摇摇欲坠的青天下,他先见到了前所未有的阿耶。
秦灼鬓角濡湿,似晕了两朵剪纸的黑丝莲花。面庞喝足了酒般微微发红,眼神晶亮,衣衫被风向后鼓去,似一片赤红的云帆。
那是属于少年人的神气。
正是如此,萧玠微妙地触碰到秦灼不属于他的少年时代,这让他心生向往。此时的秦灼,似白日策马,烈火迎风,明亮的、意气风发的,光芒万丈的。
他打马的样子吸引过无数人,但他的马蹄只为一人驻过足。
萧玠往后扭头时秦灼同样回顾。帐前,天子黑衣被风吹拂,似响起了掌声。
马头突然调转,猛地向帐前冲去。
萧玠胸腔里咚咚直响。阿爹的脸近在咫尺,元袍却没有止步的意思。
萧玠只觉拥着自己的手臂猛地收紧,阿耶竟如拔河一般,将元袍的颈子生生拽起来。
元袍不会痛吗?他这样想着,黑马已半身直立,他叫也不敢叫,不受控地向下跌落,却直直撞入阿耶的胸膛。阿爹瞧着头顶马蹄,毫无怯意,甚至眼含笑意地摇摇头。
只听嚯地一声,阿耶已伏龙般地将元袍控住。马蹄向后踏了两踏,阿耶对阿爹笑道:“完璧归赵。”
陈子元立在一旁,只作不忍直视,心道这么多年老夫老妻,大庭广众下还跟个花孔雀开屏似的,至于吗。
萧玠却犹在梦中,由秦灼抱起递给萧恒。待他抱住萧恒脖颈,方如梦初醒,兴高采烈道:“臣也要学骑马!”
萧恒失笑道:“我还以为把你吓着了。”
秦灼翻下马背,也笑道:“臣还有一物,欲献与殿下。”
陈子元会意,吩咐了侍从几句。不一会,侍从便牵了一匹枣红马驹来。
那马已换上杨韬所赠的一副马具,见了人怯生生的,睫毛扇着微微闪躲,倒很像萧玠再小一些,见了生人便往秦灼身后钻的神态。
萧玠见了,呀的叫了一声,忙跑过去抚摸马背,“小马!”
秦灼双手搭着膝盖微微躬身,问:“殿下喜欢吗?”
萧玠用力点头,摸了摸马驹耳朵,那马便转头在他衣襟上蹭了蹭。萧玠问:“是个男孩子吗?”见秦灼颔首,又兴奋地问:“我能给他取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