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氏便先行告辞,登辇重返立政殿。将入永巷前,她似乎听见一声巨响,持续不断,却隔了层膜似总不真切。
宫人见她来,立即迎她进去,擦手解衣,落帐熏香,竟似早有预料。
她心中总有淡淡的异样,却头沉得厉害,阖眼睡去了。
这一睡就到了黄昏。汤氏再睁眼,只觉日头低沉,便唤道:“采绫,什么时辰了?”
叫了几声却无人应,汤氏便拢了拢头发,趿鞋下榻去找。
等到了正殿,却见仆婢尽遣,门户紧闭,外头似有禁卫把守。她心似条常年的衣裳边,被磨得毛毛的,强捺恐惧,勉强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外头禁卫并不解释,只道:“请娘娘等候圣旨。”
汤氏又问:“陛下呢?”
禁卫道:“卑职不清楚。”
汤氏无法,只得回去坐了。阁中明了一盏灯,藉着灯火,她瞧见今早送来的物什。两只瓢,一把红线,还有一双龙凤花烛。
她心中一动,抬了灯罩端烛台,想将那双花烛点亮。忽听得宫门开而复合的声音。
一段脚步声后,殿门打开,秋童立在门槛后,笑得依旧恭敬谦和,道:“请皇后殿下接旨。”
汤氏不知怎么,双脚扎了根似,手中蜡烛快将花烛烛心燎着时,却剧烈颤抖起来。
秋童叹口气,道:“陛下口谕,汤住英刺杀太子,比同谋逆,判当街斩首。汤氏封府,在朝者革职查办。”又道:“还请娘娘将册宝交还。”
汤氏似被人当头劈了耳光,正头晕眼花,喃喃道:“陛下这是……要废后?”
秋童再叹口气,已有侍人入内,将皇后宝印、宝册捧了出来,他道:“陛下怜悯娘子,开京畿青云观为娘子带发修行之所,由天家供养,以保娘子终年。”
汤氏怔怔片刻,突然凄声叫道:“我要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
秋童并没有劝她的意思,正准备告退,门外忽地快步跑进一名禁卫,与他附耳说了什么,秋童便道:“陛下仁慈,允准娘子去见汤逆一面。”
汤氏高声道:“陛下明察,家父为官谨慎,怎敢行刺殿下!我父冤枉,我家冤枉!”
秋童道:“哪个罪人不喊冤枉呢。娘子要想见一面就得赶早,明天的太阳一升,就要移交刑场了。”
汤氏失声痛哭,跌在地上,清泪将脂粉冲落。
那盏烛火仍跳着,她愣愣看了一会,猛地将灯打落在地。
汤氏女必为皇后的一场大梦,短短三日便做到了头。
第96章 九十一 玉壶
大理寺内灯火幽幽。
汤玉壶扶墙下阶,见牢中靠着个熟悉身影,粗麻囚服,手脚戴镣,只呼一声“父亲”,便跌跌撞撞奔过去。汤住英听闻人唤,见女儿形状,两行浊泪直直滚落。
汤玉壶捉住父亲双手,不住哭道:“爹爹,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赶尽杀绝至此?如有冤枉,儿就是拼了性命,去擂登闻鼓、闯含元殿,也给您讨一个公道!”
汤住英额头抵着栅栏,亦哭泣道:“傻孩子,傻孩子……是爹连累了你,是爹连累了你啊!”
“太子上林苑遇袭,马具绣垫中缝有大量引虎的抱香子。这是娘子的绣工。此香料为令尊购置,杨峥香囊也是令尊授命替换以作嫁祸,案犯全部供认不讳。”
汤玉壶一心扑在父亲身上,这才注意到背后有人。转头见两名禁军分立一张桌案两旁,李寒坐在案后,正将卷宗收束,从椅中站起来。
汤玉壶忙辩解道:“我父的确让我缝制绣垫,但香包只是寻常香料,也并非进献殿下,怎会是招致殿下遇袭的东西!且家父与殿下无冤无仇,何必行此大逆之举!”
李寒目含痛色,问道:“汤娘子,某也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不过四岁,生得聪慧伶俐,待人仁善有礼,殿下与你父无冤无仇,令尊为何下此毒手?”
汤玉壶支吾片刻,定定看看父亲,突然惨然一笑,大声道:“是我,是我觊觎后位,要毒害太子!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没有半点关系!”
“好,”李寒颔首,从案上取下一只托盘,上陈十余种香料。他道:“那就请娘子稍作分辨,这里面哪一味是抱香子?”
汤玉壶指尖颤抖,强忍喉中哽咽,道:“灯火昏暗,妾看不清楚。”
李寒便吩咐道:“添火,为娘子照亮。”
汤住英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臣罪丘山,百死莫赎,但小女无辜!她毫不知情!一日夫妻百日恩,求陛下顾念这三日共枕,饶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