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九十二 女人
夜食已热了两回,秋童正准备叫人上灯,忽闻殿外一声马鸣,忙迎出殿去。灯笼还没挂上,就见萧恒翻下马背走上来,正一手按在颈边,脚步也有些踉跄。
秋童忙撑伞下去,道:“哎唷,您怎么都不打把伞?大君的家书到了,等陛下去拆呢。”
他絮絮说这许多,萧恒却脸白得厉害,也不说一句话,还没跨过门槛,便一头栽进殿里。
秋童忙去扶他,却觉指间黏腻,往灯下一照,竟是满掌猩红。
血!
萧恒颈侧扎着带子,看样是随手撕下的袍边,被衣领遮着没有及时发现。鲜血已将领口、肩背浸透,因是黑衣,只以为湿了雨水。
秋童心胆俱裂,忙高声喊道:“来人哪!有人刺驾!不是、叫太医!叫太医啊!!”
***
萧恒大喘着气睁开眼。
红。
他穿一身大红喜袍,从浮满落红的溪流中坐起来。凡目所至,红色的山水寂静,红色的日月淩空。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压压红云中便落起红雨。
他被红色浸泡着。
雨越下越密,坠成一道轻薄的红帐。他抬手去打,却握了满手红色水流。
帐后坐着人。
有人轻轻叫他。
少女叫阿兄,妇女叫阿弟,女童叫阿爹,所有人叫陛下。全部女人的声音织成一张罗网。
萧恒一颗心狂跳着,快步闯进去。
重重罗网中,坐一个穿翟衣的女人。
她有深青衣袖和黄金头面,猩红嘴唇和鸦青鬓发,正轻撩眼帘,往这儿柔柔睇过来。
那是一张属于汤玉壶的脸。
她含羞一笑,手中团扇一扬,又将面孔遮起来。
萧恒闻到了血腥气。
他赶忙上前要拉她起身,却不料抽走她手中团扇。
光线一暗。团扇之后,露出一副骷髅面孔。
说骷髅其实不确切,骨头上仍覆着一副人皮,薄如蝉翼,但皱巴得厉害,似贴加官的黄纸涂了油彩,水一喷,纸一湿,红色彩料便顺着眼眶流下来。
那眼窝下是黑漆漆的两个洞,却仍盛着她一双妙目,血流涌出时轻轻一转,骷髅便小孩般咯咯笑起来。衣袖滑落,萧恒见她洁白臂骨上缠满红丝,如千万蠕动的线虫般曳到地上。
啪嗒一声,那层皮囊掉下来。
她被吸干了血。
又一声惊雷大响,大地隐隐震颤。
红电劈落时,萧恒终于看清他们所在何处。
那是一座巨大的红色门楼,匾下写着一行小字:某地某人妻节妇某氏。匾上是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贞节。
血漫上来了。淹过手足、口鼻、头顶。萧恒声嘶力竭地喊她。
快走。
女人岿然不动。
***
李寒入宫已至深夜,甫至便将萧恒遇刺的消息按死在甘露殿中。
萧恒颈上伤口很深,但所幸没有伤及大脉,又及时包扎过,是以性命无虞。李寒坐在床边,点了盏蜡看卷宗,忽听萧恒呼吸骤然急促,忙转身去瞧,见他满头冷汗,额头青筋根根分明,面色也窒息般涨红。
李寒不通医理,刚想着人来瞧,萧恒便大喘着气弹坐起来,拿掌根抵住太阳xue,屏气拧紧眉头。
李寒叫他吓掉了卷宗,又不敢碰他,赶紧倒了碗热水等着,看萧恒似乎冷静后方递过去,听那人平复着气息说:“别跟少卿讲。”
李寒点了点头,过一会方问道:“陛下……发了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