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观音微笑道:“我常往这边来,却没见过师父。”
和尚说:“和尚并非此地和尚。与施主相见,实乃因缘际会。”
杨观音问:“请教师父法号?”
和尚笑道:“鄙名弘斋。”又指签筒与她,“请施主摇签。”
杨观音便闭目摇起签筒,晃郎晃郎一阵,忽听一支签子跌出来。裴兰桥拾起递给她,她展眼一瞧,见上面画一枚破茧,另一只蝴蝶振翼而飞。签子背面题一首诗,诗曰:
春茧化孤羽,椒花照晓妆。宝髻既须挽,何必效宫样?
杨观音不明所以,便请裴兰桥来摇,裴兰桥便信手晃了几晃,掉出一支签子。
签上画数丛飞云,一弯蓝桥。再看签诗,诗云:
章台亦赋离骚句,蛾眉犹唱短歌行。神女岂从巫山老,应下瑶台诰帝星。
这几句更是云山雾罩,杨观音欲问那和尚,裴兰桥突然说:“唱戏的开场了。”
弘斋和尚对他们再次一礼,二人便往戏台走去,也涌进人海。
戏台子搭得不高,后头只张一幅红布了事。前头一个小生,一个扮文士的小旦,正在丝竹声中转了个圈。那小生问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杨观音虽好看杂书,但多是从杨峥处淘来,自然没有戏本子。家中听戏,也是《四郎探母》《空城计》之类,更不牵涉风月。如今正好奇,问道:“这唱的什么?”
裴兰桥望着台上,道:“梁祝。”又道:“讲一男一女不得相守,死后化蝶的故事。”
其实他身为外男,如此讲述颇为冒犯。杨观音却不觉得,只踮脚往前看。
她将幂篱打开,长袖微滑,露出一双纤细手臂,两串缠臂金沙拉沙拉响着。裴兰桥立在她身后,凝视她袖口的鹅黄镶边。那里和肌肤相映成趣。他目光擦过雪白刮过来。
台上小旦正抖扇唱道:“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
小生便折身叹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裴兰桥垂下眼。
杨观音再听了一会,想起什么,忙将幂篱落下,匆匆收整衣衫,道:“叫侍郎干等这一会。”
裴兰桥笑道:“不妨事,我也想听。”他抬头看看天色,道:“日头要下了,怕到城中就要天黑,在下送娘子回去。”
幂篱中,杨观音低低答应一声。
他们沿河而返,已至日暮,天际如烧,垂柳如金。水上草叶漂卷,偶尔一只鸟飞,便被搅碎般打个旋。
裴兰桥见她往那儿看,便一一指给她,道:“那是萍蓬、睡莲、菱角,它们的叶子全浮在水上。”
杨观音指了指远处,问:“那边是芦苇吗?”
裴兰桥摇头,说:“是蒲苇。蒲苇的茎更高大,花穗也更好看。深秋时连成一片,像白鸟过江。”
杨观音道:“蒲苇韧如丝,我读到过。”
裴兰桥点点头,不说什么。
杨观音弯腰挼了一片叶子,问:“这是什么?”
裴兰桥刚笑了笑,便听见一声水鸟叫,道:“荇菜在手,雎鸠就到。”
杨观音遥望过去,却只能瞧见王雎背身的黑影,喃喃道:“关关雎鸠。”
斜阳临水,人影成双。晚风徐徐,岸柳柔柔。裴兰桥有些手足无措,清了清嗓子,只道:“天要黑了,我送娘子回府。”
这时,杨观音将幂篱打开。她说:“侍郎,我忘了,《关雎》一篇,下面的话是什么?”
裴兰桥静了好久,只说了一句:“在河之洲。”
杨观音转头看向裴兰桥,微微昂首,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灼翻著书册看向萧玠,“你老师可是从不扯谎的,成天夸你,打头第一篇就出错。”
萧玠正在甘露殿与他查功课,便问:“阿耶是君子,有那么多女子给阿耶抛花,可不就是淑女好逑了?”
萧恒将手中摺子放下来。
秦灼咳了一声:“你记岔了,哪有的事。”又摸他额头,严肃道:“小小年纪怎么好发梦。”
“臣没有。”萧玠急忙争辩,怕他忘了,忙帮他回忆,“去年从南秦回来,那几个姐姐把满篮子的花都向阿耶身上投。阿耶瞧一枝好看,还别在襟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