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哽咽道:“可是,为什么呀。”
苏合俯在地上,身体轻轻颤抖。
秦灼深吸几口气,声音压得低,几乎听不出变了调子。他无情地说:“子元,带阿玠去包扎。”
“不要!”萧玠突然尖叫,两手挥舞着,却仍由陈子元用双臂捆在怀里带走了。夜色里,他的哭喊声越来越远:“不要杀她!阿耶,她改了,不要杀她!”
秦灼一声不吭地从地上坐了好一会,再抬头被灯照亮时,已然泪流满面。
他身形有些摇晃,撑着剑才站得起来,颤声说:“这就是你要杀的,我的儿子。”
苏合静静跪坐在他面前,看着他手中染血的剑刃,猛地双手夺住,双肘一收,让那剑狠狠刺入胸膛。
血溅了她一脸。
她眼中滚下一滴泪,微笑道:“妾,来世必报。”
秦灼面无表情地拔剑出来。
他突然手脚一软,整个人差点扑在地上,剑脱手飞出去,离苏合隔了老远。他忙从荷包里倒出枚药丸,不由分说地吞下去。
之后一盏茶的时间里,秦灼没能从西阁子走出去,他咬紧嘴唇,气息从牙关里嘶嘶挤出来,像一个人竭力要咽下去的哽咽。额上青筋在涔涔冷汗下暴起,他一手撑剑,一手托腰站了好一会,才抬步离开了。
只在站过的地方,留了一朵小小血花。
***
从那天之后,萧玠见秦灼就十分瑟缩,哪怕连夜噩梦缠身也不敢上前要抱,只隔着老远,或将半个身子躲在人后,怯怯地叫声“大君”。因为人多眼杂,他连阿耶都少叫了。秦灼心中难受,却因接连见红而自顾不暇。有一回他睡下了,醒来见帘外已摆好汤药,并一碟梨子做的蜜煎。一问陈子元,才知道萧玠来过,替他尝了药坐了好一会才走的。
秦灼便问:“阿玠有没有什么话?”
陈子元瞧着他神色,小心翼翼道:“殿下问,你是不是再要小孩儿了。”
秦灼心中一揪,忙问:“你怎样同他讲的?”
陈子元说:“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小殿下就接了话……”
“很好啊。”萧玠已替秦灼尝完药,却不知为什么,又重新将碗捧起。他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整个脸都挡在碗后,若无其事地说:“那有人陪我玩了。”
孩子哪怕会说违心话,却不会遮掩情绪。陈子元听见钟漏般滴落的声音,便温声道:“就算再有了小孩,阿玠也是你阿耶最心爱的孩子。”
萧玠忙解释道:“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他将药碗搁下,轻轻吸了吸鼻子,跳下凳子时低声说了句:“我不吵阿耶了,阿耶见了我要生气。”便不再说什么,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陈子元眼睛眨了眨,掐头去尾道:“殿下说,有人陪他玩,很好。”
秦灼明显觉得不对,刚要再问,便觉腹中一阵酸痛,忙道:“你替我将药端过来吧。”
这一胎是他强求,若是别的就罢了,但这是囡囡,从他少时苦难就开始陪伴的小女儿。他不能舍弃,更何况如今胎虽养得危险,但始终还在他腹里。万一呢,他想,万一上天垂怜,真的叫这个孩子平安降生呢。
多少是个盼头罢了。
九月从宫城修复和处置逆党的人心惶惶里结束了,秦灼也开始有了“挟太子以令百官”的名声,他统揽朝政、诛杀朝臣、处死嫔妃,擅专之名内外皆闻,而他自己反倒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
朝中稳定,天子却生死未闻。齐军五十万对我军二十万,敌我悬殊,胜算渺茫。京中流言四起,府中众人却噤口不言。秦灼一日又问起:“有他爹的信吗?”陈子元装聋作哑,秦灼却平静得异常,只道:“有信就说,不要瞒着我。披麻戴孝,也得叫他儿子准备几日。”又道:“真这样,保不住也罢了。遗腹子,不好做。”他语出冷静,陈子元却知他多盼望这个孩子,便知他生了灰心之意,再要劝更是无从劝起,只得一天天熬日子。
大君府整日闭户,等中门再开,已到了十月上旬。有个穿黑斗篷的人叫开门,拉着跑得气息奄奄的马,露出一张布满血灰的脸。
陈子元本是气得要杀人,见了萧恒反倒说不出一句话。
胸甲从左肩裂成两半,留着个不知是否堵死的血洞。那人满头满脸满身的伤口,整个人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前线没有班师消息,天子回京更是无人知晓。陈子元瞧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梅道然,脚跟一挪,让出了门。
***
秦灼这次格外怕冷,炭盆攒得旺,萧恒一打帘就蒸得汗腾腾下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形貌,怕吓着秦灼,忙想退去厢房洗个澡换件衣裳。但打帘的那一瞬,秦灼已将眼睛抬起来了。
他这次显怀要明显,腹部已经高高隆起,白衣迤在地上,一手托着后腰要倒盏水吃。正低头时,门前一片人影被太阳剪落,巨人似落了他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