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淡淡道:“救我的人多了,我都得一一报答吗?”
这话说得没有心肝,陈子元却面露痛色,不再出言争辩。
过了一处陡崖,山路转而平坦。秦灼抬头回望,只见乌黑一座山影,剩下一半叫月光劈开,白得瘆人。走得远了,娘娘庙已经瞧不着了。
他收回目光,说:“这少年人一人可敌四五狼,杀他者却只有四五众,能是寻常蟊贼?他不说是长安人,但在大雪天却能找到山中一座破庙的位置。要么来过此地,要么有所隐瞒,要么,就是探路本事强悍至此。你不想想,山中无人,这种天气更无强盗,他为什么主动提出要去前殿守夜?”
秦灼顿了顿,“他的本事你也见了。”
陈子元也默了片刻,“以命搏命,是死士的打法。”
秦灼不再说话,倚着剑慢慢走,突然问:“今天初几?”
陈子元摸不着头脑,“冬月初六。”
秦灼点点头,一脚踩在雪里,有点滑。他蹭了蹭靴尖雪泥,反倒越蹭越脏。秦灼看了一会靴子,突然伸手用力把那点泥迹抹了。直起身时扶了下腿,陈子元才发觉他一直在忍疼。
秦灼语气没有一丝破绽,“有命就记着,再说……”
“焉知不会黄泉下见呢?”
第146章 三 秦淮
二人下山,发现官道已被大雪封住,只得绕路前行,到长安金光门已是两天之后。有道是下雪不及化雪冷,虽已雪霁天晴,北风还是割得手脸生疼。
长安本该五更击鼓开城,如今天光大亮,却仍城门紧闭。
“天恁地冷,这要把人活活冻死在外头吗?”陈子元顿足搓手,“时辰也到了,怎么还不开城门?”
秦灼道:“你瞧这些人。”
陈子元四下打量,赶路的客商虽不在少数,但最多的还是另一批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大多挈妇将雏,凭一只破饭碗过活。
陈子元低声说:“是流民。”
“今年春秋大旱,冬天又出奇冷,死了不少人。”秦灼说,“官府要么赈济安民,要么重新编户,怎么都得妥善安置……但你想想,一路见了多少尸骨?”
如此寒冷天气,早有人等得不满,大声喧叫起来。一时骂声四起,渐渐往城门推搡。
天边突然响起鼓声。
隆隆震荡中,铁链绞起,城门缓缓放落。
众人推推攘攘,争相拥挤入城。城门中却刺出一排长矛长戈,将所有人阻隔在外。一阵跑踏声轰然传来,百余身著明光甲的侍卫提剑而出。为首者厉声喝道:“众人凭文牒入城,拆解包裹,一个一个来!有浑水摸鱼意图蒙混的,别管在下不留情面!”
“肩甲饰辟邪。”秦灼注视来人打扮,“是金吾卫。”
陈子元皱眉,压低声音说:“金吾卫掌管京城徼巡,但小城门不过动用二十余人。今日得有百人,还动用了兵刃,不大对头啊?”
二人说话这会,前头已响起争吵声。一个汉子将妻儿护在身后,怒声问道:“我们全家文牒都给你看了,凭什么不叫入城?”
“并州人,”那卫士大声道,“并州人不准入城。不止并州,幽州、博州、楚州,闹灾的其余十二州一律不能入城!”
那人愤声争辩:“同是大梁百姓,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凭你们是流民!”卫士喝道,“皇命在上,不敢违抗!上头特别交待,尤其是你们并州!前两天刚闹了反叛,谁知里头有没有夹藏蟊贼?退后,下一个!”
他此话一处,一众流民群情激奋,竟大有闯城的架势。那卫士见情况失控,拔剑大喝道:“再上前一步,等同谋反!天子脚下,安能容你们如此放肆!”
这么正大光明地拒民入城还是头一次见。陈子元咬牙切齿,却被人按住手臂。
秦灼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一旁有一个商贾打扮的行人递上文牒,边问道:“敢问官爷,今日怎么盘查得如此之严?咱们的意思是,这大冷天的,官爷们这么辛劳……”
那卫士接在手中,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晦气。城西白龙山出了命案——四条人命,此贼出手又毒又狠,尚未缉拿归案,能不上心吗?都少抱怨着,说苦说累还有这些人哪!”
秦灼和陈子元交换眼神,在心照不宣里继续沉默。
这阵仗一闹开,轮到他二人已日上中天。那卫士已是口干舌燥,瞧了瞧他们,“你,文牒。”
陈子元将包袱打开,赔着笑递过两份关文。
卫士拿起来略作翻看,问:“甘棠?”
秦灼躬身揖手,开口道:“正是小弟。”
卫士上下打量他,又问:“哪里人,做什么营生?”
“关南潮州人,奉家父之命,到京城拜会族叔。”见卫士盯着陈子元瞧,秦灼解释道,“这是我兄弟。没见过世面,愣头愣脑的,官爷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