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秦灼不能为道,也就是这一瞬他突然想起,今夜这样大的阵仗,阮道生应当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半截蜡烛余光将尽,阮道生似乎倒了点蜡油出来。他手中本就有些鱼胶类的东西,蜡油非但没有凝固,反倒鲜血般流了一手。他娴熟地清理好手指,把液体倾倒在摊开的一张干净软巾上,又捏起一柄蝶状小刀,缓缓刮去一层浮沫。
灯火映在他脸侧,脸颊处有些不像肌肉的透亮。秦灼就这么领悟到,他真正面孔的颧骨应该很高。
阮道生活做得很严谨,将近收尾时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小盒,递给他说:“上脸前先搽这个。”
秦灼问:“能保持的时间更久吗?”
阮道生顿了顿,说:“不会疼。”
秦灼哑然片刻,突然问:“送佛送到西——你总是这么救人?”
出口后他总觉得这问题曾经问过,同时又有些失悔。
太过了。
接着,阮道生给了他那个似曾相识的回答:“我只救过你一个。”
秦灼轻轻呼吸着,眼睛瞥过阮道生被月色浸白的伤口,定在那张尚未凝固的面具上,下定决心般,说:“你知道我是谁。”
“是。”
“那你还敢救我。”
“身为君主,能为百姓赴死。”阮道生看了他一眼,“你该长命百岁。”
“我该长命百岁,你就该死吗”秦灼抬头看他的脸,“你藏了那么久的拙,今日叫人识破,你的真实身份也保不住了。”
阮道生只说:“你也知道我是谁。”
秦灼没说话。阮道生有点无所谓,似乎在陈述无关于己的一件事,“你既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原本就活不长。”
“你不是活不长。去年夏苗时我就说过,离我太近,你会叫我害死。”秦灼笑了一声,唏嘘道,“瞧吧,你就要被我害死了。”
天外银汉迢迢,鹊桥初成。娘娘宝像的谛视下,阮道生整理工具的双手一停,转过头,很专注地看他,目光和刚才又不尽相同。他平静道:“你当时说,救了你,我会后悔。”
“不是吗?”
“秦灼。”阮道生这么叫他。
“我不后悔。”
***
一夜难眠。
秦灼左臂伤了,没法辗转反侧,便坐在蒲团上倚香案来假寐。阮道生没挨着他,不一会就自己睡房梁去了。
山中寂静,却有虫鸣,秦灼被吵得心中烦躁,没一会就睁开眼。
什么叫不后悔,他为什么不后悔?怎么可能不后悔?
秦灼很想把阮道生揪下来,拎着领子问清楚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但同时,他又有些惧怕结果。不管是不是那个结果。
任重如山,命薄如纸。承担不起,也试探不起。
秦灼抬头瞧一眼,娘娘庙屋梁架得高,但到底年头久了,不知有没有蠹。那人抱臂斜靠着,也不知会不会压得箭伤疼。他腰间仍垂着刀鞘,鞘中却已空空。
武器是刺客的第二条命。
但他今夜连刀都断了。
秦灼手指一动,摸到靴边,拔出一把剑。
他沉思片刻,将靴子外侧的夹层拆开,把藏在里面的剑鞘也取出来。
一片寂静里,拆卸包袱的窸窣之声作响,没一会,秦灼又把包袱匆匆系好,重新靠回案边。房梁上,阮道生眼皮一动不动,似乎睡得挺熟。
直到天色微明时秦灼才睁开眼,房梁上已没了人,包袱也不见了,但有件外袍盖在他身上。
秦灼将外袍收好搭在臂弯,见香案上留了一只小盒,并一张做好的面具。
那是一张绝不出挑的脸。
秦灼拿起那张脸端详许久,还是没有戴上,反倒掏出一张干净手帕,仔细包好贴身收了。
现在不是纠缠心绪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天光大亮,查找秦灼的最后一支小队也回来,红珠忙迎上去问:“殿下呢?”
领队的陈子元灰头土脸,咬牙摇头。
红珠转过身,她的脸色没有让任何人看清,待她再回身时已面色镇定,声音也极其冷静:“全部灯山,当即护送百姓往潮州与褚玉照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