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滴水不漏,只怕背后之人非同寻常。
秦灼心中思忖,面上依旧不显,再回屋时夕阳已斜。他正要举步上阶,突觉胃中一痛,顷刻间刀绞火烫一般,顿时眼冒金星,再迈不出一步,忙扶住廊柱徐徐跪倒。
寒冬腊月,行宫炭火没公主府那么足,热水一放就冷。秦灼有时思虑事情,也就就着冷水吃了。没成想牵动了旧疾,这才生出些后悔之意。
他这样抵着柱子蜷了一会,只觉眼前发黑,耳边还是隆隆有声。等一双手穿到腋下要搀扶时,他虚汗之后冷汗又出了一身,当即要从靴边拔剑,却被人轻轻一拧,将他手臂反剪过去。
那人下手极有分寸,倒是不疼。秦灼还没再挣扎,已感觉对方身形一矮。
下一刻,那人已弯腰将他背起来。
他被放在榻上,先给喂了一碗热水,接着手被人牵在掌中,有拇指在关内xue用力按揉起来。
秦灼尚有一分神智,想问他,你是不是?此时却全无说话的气力。那人将他用被子拥住,后面又来来去去做什么,秦灼便没了意识。
等他再睁眼,窗外夜色已深,月色已浓,屋里早就没了另一个人的踪影。秦灼却察觉室内有股香气热气,抬头一瞧,眼前桌案上正放着一副筷子,一碗馎饦。
放了有些时候,碗里仍热着,却已不烫口。馎饦的面也粘了,但秦灼却吃了精光,一点汤没有留。
此后他便着意去找这位萧六郎,萧六郎也开始默契神会地躲他。反而他越躲,秦灼心中越笃定。他总能找到一个避无可避的时候。
这个时候几乎是命中注定撞上来的。
就是除夕。
行宫里过年,乐人们都能得一天清闲,却也不能回家,只得聚在一处热闹。镇日的歌舞奏乐,今日便不玩这些,要么结对子、猜谜,要么贴红点爆竹,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守岁谈天。
冬天日落快,余晖的一撇淡影子还晕在天边,夜色已经一股脑铺展开,每个角落都铺到,那抹太阳的红影愈发像静夜回忆里心上人的残影。自然,这位心上人得穿过红衣。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挤在一处,嬉笑吵嚷着,隔着衣衫触碰,都是新鲜青春的□□,满怀希望,有的是生命力。
秦灼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在另一边瞧着个穿乌衣的身影,也旁观般若即若离着。
他本不该会来,但他今夜来了,他非得今夜来。
有些事越瞧得仔细越心生疑窦,偏是这样影影绰绰的一眼,反倒将什么迷雾都拨开、什么假象都看破了。那人似乎感受到秦灼看他,也转过头。
目光相触时烟花腾空,秦灼听见轰隆一声轻响,一种水落石出的声音。
他们离得不远,满庭人群拥攘,挤着躲着就这么越靠越近。等两人肩膀只隔着一线距离,秦灼再抬头看烟花时,先瞧见萧六郎的脸。
这是一张他从未见过、任谁见过都不会忘记的脸,但秦灼却全无印象。
一个人怎会认识另一个全无印象的人?
这是秦灼在确认之前,问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紧接着,又有数朵烟火在天际怒放,华光四射时宛如灯火。这位素昧平生的萧六郎,突然跟上巳龙灯下阮道生的身影冥冥重合。
萧六郎要挪开脚步时,秦灼忽地低低叫一声:“阮郎。”
身边手臂一瞬绷紧了。
于是他轻声道:“新春安康。”
片刻后,萧六郎气息一沉,退步出了人群。
秦灼没去瞧他的背影。他双手背在身后,自己抬头看烟火。
过了子时热闹渐消,酒阑人散,庭中只剩几个乐伎吃醉了吊嗓开腔。秦灼把行宫里的秦人见了一圈,也回了屋子。屋中没有明灯,月色却正好,将桌案照得亮亮堂堂。
他一进屋便停住脚步。
案上,横陈一张朱红长弓。
秦灼还没回神,身后的黑暗处,已轻轻响起脚步声。
他身形一僵,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眼看那人走出阴影,站到一个被月光照亮、被自己看清的位置。
萧六郎开口,是阮道生的声音。
他轻声道:“新春安康。”
第222章 七十九情动